1
从不喜欢照相的我,主动要求老婆给我拍了一张照,以机场上双语“阿克苏”为背景。太阳虽然偏西,但还是异常热情,让镜头里的我轮廓分明。
“喜儿!这边~”循着一声锐叫,我在机场来往的人群中锁定了他——姑爷。差不多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依然是白白的牙齿,透着聪明劲儿的笑。
姑爷放下生意,亲自开车来机场接wǒ men一家子。当年认识姑爷,是他作为女婿筹备着要迎娶五爷(我父亲的第三个妹妹)的时节,如今再次见面,我的小孩已经虎头虎脑,读上小学五年级了。
五爷早在家里候着了。当然,还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老婆孩子她们都是第一次见,然而除了傻笑,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哎,多少年啊,这期间我的父亲走了,五爷出嫁了,姑爷一家子从湖北万里迢迢来到新疆了,爷爷奶奶相继走了,我从一个小屁孩在农村的泥潭里挣扎出来上了大学然后工作了、结婚了、生孩子了……
聊了没几句,五爷是有些哽咽。看着我的媳妇长得水灵,孩子结实,终究是欣慰地笑了。
2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伴随黑片片的旋转,当歌声从柜子般大小的一对音箱里传出,wǒ men一众小孩全都睁大眼睛,挤在门框外瓷瓷地看,不发一声。五爷房间的墙壁上,贴有一张画画,画里是长发飘飘的齐秦。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wǒ men都住在集体修建的泥瓦房里。姑爷家并不富裕,但他集中力量打造了这个亮点,让wǒ men开了眼界,仿佛看见了外面的世界。
有时候,姑爷还搂了五爷跳舞,并不避开wǒ men。五爷自然是羞羞的,但似乎也是兴奋的,一边跳一边笑,那大概就是幸福陶醉的本来模样吧。
姑爷还带来一道风景。每到薄暮笼罩,家家户户掌灯之前,他会拿了一杯水,在屋檐下刷牙。村里人几乎没有晚上刷牙的,所以看着也就觉得新鲜。一般人,都不好意思在晚上讲究这个,还那么大张旗鼓。
村里有一个年轻的媳妇,和姑爷一样也把书念到了高中毕业,看到姑爷晚上刷牙很是兴奋,脸上放光,常高声咋呼着说这才是有知识有讲究的生活,是文明。
自此以后,想到姑爷,脑子里首先浮现的,是他那两排亮眼洁白的牙齿。
3
五爷出嫁后,奶奶住进了福利院。她的那间闺房,也就是姑爷搂着她跳舞的那间屋子,分给了我家。
父亲走时,我才念小学二年级。得了五爷这间房,我常在里边练字。罐头瓶里用墨汁兑了清水,每次一写就是一两个钟头。
一个夏季下雨的晚上,难得回来一次的姑爷来接我去奶奶那里聚聚。临出发时,姑爷又忍住不拿着手电筒去看看当年他和五爷相处的地方。漆黑的屋子里,他的手电筒照见了我写的一幅小对联,就贴在练字小桌前面墙上: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他轻声地念着,沉默了会儿,雨地里拍了拍我的肩膀。
就在奶奶那里,他给我看了几本书,印象深的有第一次见到的汪曾祺。那时他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我不知道他过得是否艰苦,只知道他决定把女儿放在了四爷家里,自己带着五爷去到万里之外的新疆了。
偶尔通电话,他还给我分享他写的小诗,有些还在建设兵团的报纸上发表了。我就羡慕他,觉得他毕竟高中毕业,讲卫生,会跳舞,懂写作,是个浪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