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节,天气晴好,没有杜牧诗中的“雨纷纷”,出嫁的女儿们按照习俗,在忙完夫家祭祖的仪式后,纷纷赶回娘家探亲了。
在村口,我遇见了童年的玩伴,用现在的话叫“闺蜜”——金玲。20年前,她考入北京的某学院,后来成了最早的“北漂”一族,在京都发展得不错,现在是有正经户口的北京人了。一阵久违的亲热后,我发现她手里拎着根粗长的绳子甩来甩去的,就问她要干吗。她悻悻地说,本想找棵大树吊个秋千给女儿玩,可是转了大半个村子也没找到棵中意的树。
我哂笑她都什么时代了,还吊秋千。她很认真地解释说想让女儿体验一下自己童年蹴秋千的快乐。一句话犹如启动了心扉的按钮,我孩提时代和秋千有关的许多鲜活的记忆霎时间被唤醒了,它们像欢唱的江水瞬间涌出了闸门。
小时候的清明节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愉快而明朗的,没有丝毫“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凄清。wǒ men头上插着用彩纸扎成的鲜艳的花朵,手里握着用胭脂染红的鸡蛋或者鸭蛋,口袋里揣着用面做成的玲珑俊俏的小燕子,呼朋引伴地去蹴秋千。那时候几乎家家门前都有树,槐树、榆树、梧桐树随处可见,清明节这天,每户人家都会在门口的树上给孩子吊个秋千,想来也是有讲究的。
当年,我家门口没有树,父亲就在门框的横梁上给我拴了一个小秋千,底部还特地安上了一块小踏板,防止坐着硌屁股。于是我就像个知了猴一样攀在秋千架上玩得不亦乐乎,以至于过完节了也不让拆。一向依宠我的父亲就干脆在院子里立起两根树桩,绑上横木,给我吊了个很结实的秋千,一年到头随意玩。这个在村里独一无二的固定秋千,给我吸引来了许多玩伴,金玲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我喜欢玩秋千,可是向来胆小,不敢荡高。每次玩的时候,都不许别人推送,蹴起来后任凭秋千自己由快渐慢地摆动;有时也会玩点别的花样,以两脚为中心原地转圈,把秋千绳子拧成一个大大的麻花,然后翘起脚来,那秋千就会像陀螺一般快速地旋转起来,我乐悠悠地享受着这种晕乎乎的感觉。
清明节的时候,伙伴们常常招呼我去荡那些刚吊好的大秋千——凡是娶了新媳妇的人家都会吊,选的是很高很粗的树杈,用的是很长很结实的绳子,荡起来像天女下凡。大姑娘小媳妇们没有丝毫“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的优雅,也没有“和羞走”的羞涩,争先恐后地抢着秋千,一些小伙子也跟着凑热闹,他们几下就晃到屋檐高,嘻嘻哈哈地玩得很疯。wǒ men这些小孩子会瞅准大人休息的空当,爬上秋千架过过瘾。我心甘情愿地做那个负责推送的活儿,仰着脸看着她们在空中那飘飘欲仙的样子,还真有点羡慕。那回向来大胆的金玲鼓动我打一个试试,并且自告奋勇和我一块打——她负责用腿蹴,我只管站好就行。我硬着头皮和金玲两个面对面两腿交叉地站在了秋千的踏板上。在被别人推起来后,金玲就蹴起秋千来,屈腿、蹲身、直立、蹬踏板,动作娴熟;我两手紧紧抓住绳子,两脚牢牢地踩住踏板,生怕掉下去。起初,我俩荡得还不算高,优哉游哉的,感觉挺美,身体也放松了许多。一个小媳妇看到wǒ men荡得太费劲,就好心好意地用力推了几下踏板,好家伙,秋千忽忽悠悠地升高了,风呼呼地掠过我的脸颊,上面的秋千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可能要断绳了吧?,一种巨大的恐惧霎时抓住了我。我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心咚咚地似乎想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就大声央告着:别推了,我要下去!可是金玲正在兴头上,一边说没事,一边照旧蹴着踏板。天哪!我悔得肠子都哆嗦了,头开始发晕、眼开始发花,两腿越来越软,手也快拽不住绳子了,终于带着哭腔喊起来:快停下来呀!金玲看了一眼我惨白的小脸,立马兴趣全无,惊慌地嚷着:快!快帮俺停下!下面的大人一看我俩的熊包样,就哈哈笑着帮wǒ men把住了秋千。我逃命似的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从此,对大秋千的兴趣戛然而止。
由是,院子里的小秋千像忠实的老黄牛伴随了我整个童年,后来实在晃不动了,才被父亲拆掉了;我和伙伴们也在读书岁月中渐渐长大,一一飞出了村庄;村子进行了统一规划,建房、修路,那些成材的大树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伐光了。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今天的村民们住上了现代化的新房,门口要停放各类车辆,没有人再在房前屋后种树了,即便有,也只是观赏型的龙爪槐、白玉兰之类,那是挂不住秋千的,再说,村子里也没有谁去想吊秋千的事了。
几个孩子向wǒ men奔来,她们头上没有戴那种色彩艳丽的纸花——现在早就没人卖了;她们也不知道清明节这天要蹴秋千——家里人根本没给吊;她们有说有笑地踩着轮滑从wǒ men眼前飞驰而去。
金玲若有所思地摇头了,我想她惆怅的不仅仅是没有秋千可蹴,还有那种悄然消失了的乡村的味道吧。是呀,秋千去哪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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