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这国家待了几年,我倒是从不觉得雨中散步有何不妥。我在其他书里解释过不只一次,每回透过雨幕,看到熟悉景物添了新的动人光彩,我对雨的好感就会加深一层。我也是凡人,下雨时,如同别人,衣服也会淋湿。随着时间流逝,雨水似乎愈来愈喜欢我。我在这多雨的国家旅行时,无论上哪儿,它总跟着我。英国岛屿上,绝大多数地方终年雨水充沛,至于苏格兰,则更不遑多让。正因如此,我觉得,雨水至少带给苏格兰人一个极大好处:较之英国其他岛屿,这儿的城市、乡镇、村庄都干净得多。 ----蒋彝
2、读者不仅对拙作感兴趣,还向我提问题。他们喜欢问我“哑行者”的由来。我发觉这问题不好回答。有回我向韦克菲尔德(wakefield)的市长表示,约克郡的方言非常难懂,在街上和人们闲聊时,说了“早安”或“晚安”之后,我就没法继续下去了,结果惹来一阵笑声。苏格兰人,特别是爱丁堡人,也许能了解我的意思!单独旅行时,沉默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蒋彝
3、我先后在几块岩石上坐下,为远处的爱丁堡古堡和亚瑟王宝座画下素描。当我躺在丝绒般的绿草地上,看着那些素描的条纹、曲线,我发现,它们犹如天上白云,慢慢变形,成了无法辨识的昆虫和动物。我觉得,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诠释我的素描!我心里似乎没法装下任何东西,我开始觉得很困,并打起了瞌睡,然后我打开小诗集,开始读彭斯的诗。 ----蒋彝
4、我听说,司各特之于苏格兰,犹如莎士比亚之于英格兰。不过,根据我有限的经验,我发现,在英格兰时,可能听不到莎士比亚,在苏格兰时,却不可能听不到司各特。司各特纪念碑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事实上,每回经过,它都让我产生一种感觉,想要低下头,而不是仰头看那碑顶。仿佛我正跟自己耳语道:“我已经知道你了,沃尔特爵士。不用再提醒我了。”我发觉,如果想由一群英国人里找出苏格兰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到“沃尔特-司各特爵士”。会对我的话有反应的一定是苏格兰人。……我觉得很有趣,司各特(scott)的意思正是苏格兰人(scot)。 ----蒋彝
5、我虽然去过爱丁堡许多地方,可一定还有更多地方没有去过,因此,我的结尾仍然不情又不愿。一首苏格兰的名曲里,有一句重复吟唱的歌词,此刻正足以抚慰我。那歌词这么问道:
“你还会回来吗?”
我总不由自主地回答:
“是的,我还会回来。” ----蒋彝
6、“哑行者”这名字并非是我到英国旅行之后才取的。那是我的中文笔名。我辞去九江县县长职务后,为自己取了这名字。身为公仆,从事地方政治,我日以继夜不停地说了五年话。那完全不合我的性格,我很乐意卸下职务。孔子说:“无多言,多言多败。”李白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我因此为自己取名“哑行者”。中国人认为,只有旅者和行者才需要一丬旅社里的床位,而人类和其他生物一样,也居住在这天地旅店里。因此,“哑行者”这名字很适合我,虽然“行者”指的多是云游四方的和尚。 ----蒋彝
7、虽然这晴朗的夏日在爱丁堡,不在我家乡九江,我却毫不在意。读了下面这首诗,我完全能感受他的心态:
我将欢乐而自由,
我将不为任何人烦扰;
如果没人在乎我,
我也不将为任何人在乎。 ----蒋彝
8、距离我大胆出版第一本旅行书《湖区画记》,至今已经十年。那本书的手稿吃了多次闭门羹,有人好心劝我,别再想着出版了。我的图画全然中式,没人看得懂,那本书不会有人读的。因着某些缘故,这话并未使我丧气,反而激励了我。书后来出版了,我也持续不断地,每隔一段时间就集结一本旅行印象。这些书并非典型中式的:它们不代表所有中国人,仅是一名中国人的个人印象。 ----蒋彝
9、也许只有印度的菩提醒着,绝不吃任何孕育生命的东西,称得上言行一致,有资格反对动物园的设立。即使被蛇咬,菩提行者也不杀生。他们将米和豆子撒到河里和湖里喂鱼,以各种谷物喂养鸟类和昆虫。每当遇上猎人和渔民,他们都会劝对方改行。如果劝导无效,他们就会设法买下对方的猎枪或渔网。如果这办法也行不通,他们就会坐在河边,赶走鱼群,并大声吼叫,吓跑鸟雀。据说,苏特拉(surat)有个菩提行者办的动物医院,除了医治各种动物,还有专为老鼠、蛇以及各种臭虫设立的病房。只不过,我不是菩提行者,我不介意经常上动物园。事实上,guǎn lǐ动物园的人不会希望展品看起来悲惨,园方也一直不断寻求新方法,让动物快乐。 ----蒋彝
10、有时我听到人们说,他们不喜欢动物园,因为他们不喜欢看到笼子里动物悲惨的模样。理论上我完全同意他们,可那观点其实相当暧昧。人类难道不是肉食动物?即使没有亲眼目睹,wǒ men每个人难道没有或多或少导致一些动物受苦受难?说些激烈的话很容易,可有时,言行一致却很困难。孔子解决这问题的办法是:君子远庖厨。只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说君子!萧伯纳生病时医生敦促他吃肉,他答道:“宁死也不做食人族。我的遗嘱对葬礼已有所指示,但那指示针对的不是人,而是成群的牛、羊、猪、鸟,以及水缸中的一小群鱼。他们全都会披着白头巾,悼念那宁死也不吃同类的人。”除了萧伯纳,谁能在那时候说出那种话? ----蒋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