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国庆
炊烟几乎散尽,风箱离wǒ men逐渐远了。然而对于母亲,风箱始终是她心中的一个结,不曾消失。
解放前,父亲参军后,母亲一个人过活。我的几位父辈分家时,母亲只分到两个带豁口的破碗,一布袋粮食。母亲借来一口锅,用三块土坯支成灶台。炊烟熏得母亲流过多少泪水,锅里煮进母亲多少苦楚,只有母亲自己知道。
1950年,父亲参加了抗美援朝,母亲与未满周岁的哥哥相依为命。本家胖爷看母亲生活艰难,劝母亲买个风箱。胖爷经常赶集,说北苏镇上的风箱远近闻名,那可是铁匠常用的。他说如果母亲要买,他赶北苏集的时候给捎来。母亲平时纺线织布,变卖了两块大布,换得钱来,交给了胖爷。那天,胖爷去30里外赶北苏集了,母亲抱了孩子等他捎风箱回来。天黑了,月亮挂上树梢,胖爷还没回来。月亮偏西,都照到母亲东厢房的窗纸了,哥哥趴在母亲肩头早已睡熟,母亲终于听到独轮车吱扭吱扭的声音,由远及近了——胖爷为母亲卸下一只上好的风箱。原来,胖爷的车子上一边放了那只很沉的风箱,另一边却没什么东西可放,车子偏沉,走一段路就要歇歇脚,自然要熬夜了。也真难为了老人家。
母亲终于有了自己的风箱。
1955年,父亲从部队回来,说这次母亲和哥哥可以随军了。打点一下家里的东西,最值钱的,也就是那只风箱了。胖爷跟母亲商量,想出点钱,用了那只风箱。母亲想,这些年没少得胖爷照顾,也只有老人家最有资格收留那只风箱,便慨然相赠。胖爷本分,硬是留下12块钱。
但是,大概在母亲心目中,没有了风箱,也就离“无米之炊”不远了,所以迁居以后,母亲又买了一只小巧的双杆风箱,后来迁居几次,也都带了它。直到1964年父亲转业,wǒ men又把它带回县城。这只小风箱为我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也见证了wǒ men家的兴衰荣辱。wǒ men通过它满足过许多口福,也经历过三年困难时期真正无米之炊的日子……
1966年,wǒ men从县城回到乡下,后来,风箱的木把与双杆经不住岁月的推拉,卯榫裂开,母亲用绳子捆住;数年后,这只小风箱终于不堪磨损,退出灶间。这只风箱内部,被磨得光滑闪亮,wǒ men把它改作了书箱。
1975年,日子好过了些,母亲让父亲订做了一只新风箱。这只风箱比那只小风箱大得多,风力也足,但母亲说,还是不如早年间胖爷推回来的那只风箱好用。
后来,wǒ men兄妹参加了工作,再后来父亲去世,老家只有母亲独自生活了。wǒ men也曾劝母亲改用液化气,可母亲说上了年纪,记性不好,怕忘了关阀门危险,便仍执意用那个蜂窝煤炉。饭棚中,那只风箱还在,简单的瓦灶还在,母亲说需要急火时还用得着。只是阴天下雨,母亲总是把那只风箱搬到高处,以防水灌了。那风箱wǒ men搬着都沉甸甸的,可母亲诺大年纪,竟搬得动,而且不惜年迈体弱,像惦记自己孩子似的,仍然珍惜那只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