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高东国
向南。wǒ men选择与家的方向背道而驰,与我餐餐不离的酸辣味渐行渐远。向南。公元一九九九年正月十五日,中雪。在发小轻车熟路的带领下,wǒ men坐大巴翻越秦岭。万幸,我人生中的初次远行,在防滑链的“卡蹦”声中,终于安全到达省会车站。
发小比我早出社会一年。他以“老经验”判断火车上肯定人挤人,吃东西非常不便,提议现在就去把肚子填饱。“水司”车站,虽以开停陕南班车为主,但车站内外,不乏褶皱纵横满面尘烟的关中老汉。他们人手一篮罐罐馍蹲在车站四周,双目不停地左右横扫,紧盯出站方向。我随即向其中一位招手,孰料竟从四面八方扑来十几位老汉,不由分说,每人朝wǒ men怀里塞了两只罐罐馍,并异口同声地问:“碎娃,得是你们要馍?”wǒ men慌忙点头,挨个付钱。
迷迷糊糊,列车就停在了祖国最大的铁路枢纽站:郑州。在被上下车旅客接踵踩醒的同时,一股奇香来袭,我四处张望,这香味原来是从站台透窗而入。“道口烧鸡,又香又嫩的道口烧鸡!”售卖员们拉开架势,彼此抬高嗓门大声吆喝。发小拽了拽我的衣服,耳语道:“肯定贵得很,早知道就不买馍了。”我瘪了瘪嘴。车到开封,他喉结还在不停地蠕动。他的喉结,自从在工地卸了一年水泥后,的确比我突出了好多,而且比我更缺油水滋润。我发誓,等以后挣了大钱返乡时,一定请他吃一只“道口烧鸡”。
人生第一次跨越长江,呼啸的。空气中开始夹杂江南独有的湿润。南京长江大桥“拱”形霓虹灯绵延数里,真如课本上所描述的那么壮观。晨时,不知从中途哪一站上来一群清瘦女人,个个手端大号铝制脸盆。“粽子,粽子!鸭蛋,鸭蛋!”发音干脆,带有嗲气。整个车厢顿时安静了下来。wǒ men这群疲惫、躁动,来自西北高原的男女老少,显然是被这种“低海拔”的江南妩媚所安抚。车厢幽长,寂如雨巷。这次,是发小招手。一只粽子,两枚鸭蛋,五元。我对发小抱怨,没有糖,买粽子咋吃?发小二话没说,呼啦啦剥开粽叶,我赫然发现:这粽子不只造型像船,里面竟然还有馅:糯米晶莹剔透,鲜红色火腿肉包裹其中若隐若现……发小不无得意地说:“这叫‘船形粽’,馅有很多种。”“这是红心鸭蛋,江苏高邮特产……”我哪有心思听他说道,三下五除二,鸭蛋留给他,粽子已被我“颗粒归仓。”
“山外青山楼外楼”,三十多个小时的颠簸之后,终于到达wǒ men的目的地:杭州。发小姐姐前来接wǒ men。西湖区浙大玉泉校区后门,本地人饭馆,异乡的首顿饭菜,由发小姐姐亲自点来:东坡肉、干炸响铃、莼菜汤、冻豆腐烧雪菜、片儿川,大份。对于这些菜名,我除了啧啧称奇之外,剩下的只有期待。少顷,一份三块,软乎乎、肥嘟嘟、酱红色的“五花肉”冒着热气被服务员端上了桌。我还没问,发小姐姐便给我普及了这盘“东坡肉”的来历。我已经忘了当时我和发小是怎样狼吞虎咽解决掉这盘肉菜的,只是好奇这肉咋能不经咀嚼,入口即化。其他四样菜,除“莼菜汤”因鲜美无比,产自西湖而印象深刻外。“片儿川”类似老家的“酸菜面,”“干炸响铃”与“冻豆腐烧雪菜”因口味清淡,不易下饭,后来我在杭州六年,也极少去吃。
发小的工作,还是在杭州城东建筑工地干老本行。有次我从城西去找发小,他请我吃了望江门一带红极一时的“炒田螺。”那时wǒ men还不会用嘴吸田螺,便连壳咬碎挑里面的肉。邻桌本地食客见状,除用异样眼光打量wǒ men外,末了,还嘟哝一句本地方言:脑西搭牢儿。后来wǒ men才明白,人家是骂我俩:脑子有毛病。
2005年,西溪国家湿地公园征迁,我失去暂住地,便去了江苏。其间辗转与发小联系了一次。我说有机会来淮安了,我请你吃小龙虾和蟹黄汤包,他说好。三年前,因扛水泥吸入太多粉末,他患上了尘肺病。每次碰面,都接连摇头:“万万没想到,我这体格,吃东吃西,现在竟吃上了低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