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杨华中
我老家的屋后有一棵硕大的桦栎树。
这是一个六人合抱的古树,高耸挺拔,气势凌空,大风吹来,像羽扇轻摇,哗哗啦啦直响,如优美的管弦乐在奏响。这便是留在我记忆中的那棵老古树。它生长在一个叫大树包的山头上,粗细不等的根密密麻麻地扎入石缝,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高傲地挺立在那儿,至今仍然树叶婆娑,枝繁叶茂,毫无衰败迹象。粗糙的树皮上带着一些老伤痕,每当春暖花开时,它便撑开了绿伞般暗绿的树叶,在轻风中摆动着。在漫长的岁月中,在群山掩映之间,孤独的守望着小村的变迁和兴衰,守望着曾经发生过的平凡或壮烈的故事。它不但是故乡一道自然景观,也是乡亲们顶礼膜拜的神树。少时就听村上年纪最大的老人们说,他们记事时桦栎树就这么高这么粗,那枝繁叶茂的树冠好似一把巨型的绿伞,将整个山包罩严。以前每次回家探望老母亲时,我都要站在大路上仰望,拍照,去树下转几圈,一边寻思一个永久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它有没有灵魂呢?
我对古树之所以一往情深,是因为它的绿荫抚慰了我,它的果实滋养了我。中秋八月,收获的季节到了,老树再次向乡亲们捧献出果实。一串串橡壳怀抱着一颗颗饱满的橡粒籽,或黑或青悬挂在绿叶间,压得枝头一颤一颤的。熟透的橡壳橡粒会落在地上,母亲便领着wǒ men姐弟起早摸黑,拾回几背篓橡壳橡粒,到清油河供销社换回油盐钱和wǒ men的学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里,橡栗壳是山民们搞副业的主要来源,橡子是缺粮时的重要补充。也因此,我心里播下了对它敬畏和感激的种子。
记得很清楚,一九七三年时,队里计划修一座水磨,而水磨必须有粗大的木头才行。于是有人提议砍伐这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桦栎树。一时间群议纷争,不支持的占多数。老人们信迷信,认为老古树年代久远,已修行成精,砍不得,但最终还是决定伐。在动手的前一天夜里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只听一声炸雷在树上响起,“咔嚓”“咔嚓”两声巨响,只见电光一闪中,两根面向大屋场一面水桶粗的枝子断了下来。村民们惊呆了,天亮时有人看到断枝根上的伤痕里有似血的深红树汁在流淌,是血?是泪?此后在再无人提说砍伐树之事。后来在农田基建中,人们又在山包下炸石修摆,老树的不少根须裸露在外……老树虽避过劫难,但眼见得不断呈枯萎状,不少枝子任春风春雨拂面也不再吐出新绿。真像一个垂暮的老人,要药物维持着生命的延续。直到农村改革开放以后,随着乡亲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古树也重新焕发了青春,连很多看似枯了的枝子也绽出嫩叶。并且一年旺似一年。这时我已到县城工作,逢周末回老屋时,都要去看老古树,看它郁郁葱葱,绿盖山包,心海里涌起了波澜,记忆像关不住闸门的激流汹涌而来,少时曾听庄上的老人讲,一九三二年由贺龙领导的红三军从丹凤桃坪绕道南下在清油河、耀昌沟、吊庄一带宿营。贺军长、政委在树下拴马歇脚开会。次日,他们以神奇的速度经庄后的三道岭、四道岭的羊肠小道占领武关。此后,徐海东、徐向前先后在树下驻足。他们军纪严明,不扰百姓。可惜没听说庄上有谁跟着红军走,如有并在残酷的年代里活下来,兴许这个闭塞的山沟里或出几个将军呢。有一次母亲神秘的对我说,老树显灵呢。村上一位故去的老人给儿子托梦让其搬家,房子正在龙口里有危险,儿子没当回事,不久其妻儿先后出事。有看山象的人说,与大树包相联着的群山,形似龙身,而老树更象是龙头上的金钗凤冠,这家人的房子正对着小山包。如今,那两间土房子孤零零呆立在那儿,我虽不信这些,可这是真实发生的故事。
光阴似箭,历史发生了巨变,神州大地每一个角落里都涌起了开放的浪潮,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们,在鼓励儿女读书学文化的同时,也天南地北的外出打工淘金,僻远的山村里如今小楼林立,宽宽的新修的水泥路环绕清油街耀昌沟老屋场连通国道,数十人大中专毕业后在不同的岗位行业里奋进着。外出的和留村的无论老少妇孺也以不同的方式珍爱着这棵老古树。老古树看到小村新貌也似青春焕发。不信你来看,过年时树下有一层厚厚的红色的鞭炮皮,树干上挂满了红布,有人得儿得孙时干脆就认给老树做干儿做干孙。
如今老母已驾鹤西去,静卧在翠竹丛中的老屋铁将军把门,我回故乡的次数少了,但我时时想起老屋场那棵生机勃发的古树,在我心中它像一部平凡而动人的史诗,我愿它青春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