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先军
他是某局的局长。最近组织上正在找他谈话。
前不久,生活在乡下老家的母亲去世了。他办完丧事,急急地要赶回单位。
临别时,他对父亲说,过几天就回来看您。他迅速开了车门,上了车,他怕父亲看见,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
他明白,留在乡下的父亲,将是漫长、孤独、寂寞的日子。
祭日“五七”到了,恰逢星期六。他带上妻子和儿子,早早地赶回了乡下老家。
给母亲烧了香纸,放了鞭炮,他没流泪。回到老家,看到父亲憔悴的面容,他悄悄地哭了。
只个把月,父亲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脸小了,凸起的肚子平了,后背也明显地驼了。父亲表面上和孙子亲热,从眼神中却能看出忧伤的影子。
他每次回家,总爱吃母亲做的两掺酸菜面。他吩咐妻子做饭,可是那案板上、锅台上的卫生不堪目睹。两掺面像是受了潮,一疙瘩一疙瘩的,仔细一看,面里有好多虫絮。他找来母亲留下的面箩,叫妻子把两掺面重新箩筛了一遍。那些留在箩里的幼虫,裹在面团里,不停地蠕动。他揭开浆水缸时,一股酸臭味冲得眼睛直流水,缸面上漂着白白的一层沫,缸沿上已长满了一堆一堆的幼蛆。
他把屋内屋外齐齐地看了个遍。眉毛皱成一疙瘩,一言不发。
一群鸡欢蹦乱跳,父亲是勤快人,牲口饿不了。一只山羊倒也喂得膘肥体壮,很乖,在坎边啃青草。那只花猫和父亲形影不离,前跟后撵。
门前的几分菜园子被父亲摆弄得郁都葱葱,畦垅整齐,沟渠分明,豇豆一绺,茄子几行。他知道,父亲是庄稼把式,这不稀奇。
他目睹这些绿色,久久沉思,咋都高兴不起来。眼前总是晃着父亲那孤独、劳碌的身影。
他鼻子一酸,泪水像决堤的湖,刷刷地涌。他心里明白,父亲整天就是跟牲口和土地打交道,几天说不上一句话,唯独能打发时间的就是电视。
回到城里,父亲的生活起居,成了他的心病。父亲是闲不住的人,接到城里肯定待不住。前年接二老进过城,三天没黑,父亲就偷偷地跑回了老家。父亲说,没活干,急得慌。
没几天,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叫把老家的牲口处理掉,在局里给找了份工作,月工资800元。老父亲听了,很高兴。只要有活干,还能挣钱养活自己,又能和孩子们在一起,是好事情。
他给父亲安排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每天打扫机关院子里的卫生,修剪绿化带里的花草和树木。
他把父亲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翻出来,风趣地说,在局里别给儿子丢脸。父亲是明白人,在机关里,不比乡下那么随便,举止都要文明,穿戴虽不过于讲究,却要整洁。
他知道父亲有轻度哮喘,他硬让把烟给戒了,父亲再也不咳嗽,也不吐痰了。不几天,父亲年轻了许多,腹部微微凸起,走起路来,直直地精神。有人说和他像兄弟俩。
他知道父亲是敬业的人,不用使唤,每天早晨八点前就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下午五点后再扫一遍,每次约个把小时就搞定了。中午给绿化带拔草,松土,浇水,这些活,都是父亲拿手的。有些技术不大懂,他帮忙找材料,查百度,还亲自和父亲一起,边学习,边实践。
他看见父亲把机关院子整理得整齐清洁,总能给人以清新的感觉。那冬青被剪得有棱有角,就像理发店里刚刚理过的平头。父亲时不时地还哼上几句花鼓。他望着父亲的背影,也偷偷地乐。
星期六,儿子回来了,他让父亲给孙子讲老家的故事,爷孙俩其乐融融。
一月过去了,他对父亲说,你的工资我给你代领了,父亲有些激动,手有些颤抖。父亲接过工资,对他说,我只拿400元,其余你给保管着,这些足够用了。
然而,世上就没有一帆风顺的事。有人举报,说他用手中权力随便扩招编外人员。把六十多岁的老父亲安排在局里搞环卫。
他对组织上派来的同志说,这个事情千万要保密,工资是从自家腰包里掏的,这事可不能让父亲知道了,否则,老大人又要跑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