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肖德良
夜来无眠,借助酒兴,乘着深秋的月光,独自一人登上红军山。一个人,在烈士陵园的平台徘徊。周边的森林,不时飘下萧萧木叶,蛐蛐在地下悲鸣。天知情地知意,大自然也知道对先烈的凭吊,叫人心头涌起阵阵酸楚。
都说酒壮英雄胆,是的,在一冢冢阴森森的墓地之间,在一棵棵黑黢黢的松柏树之下,我不但没有胆怯和退缩,相反,浑身充满了奋起勃发的精神。
红军山,遵义人民心中的圣山,它位于“城市之肺”的凤凰山北段。这里常年林木葱茏,四季常青,一年四季气候宜人。山头云蒸霞蔚,林间空气清新,是人们休闲游乐的好去处。其实,这里以前并不叫红军山,而叫小龙山。遵义人民为了纪念1935年红军长征在此牺牲的英灵,遂更为现名。
刚开始时,无论是江西老表还是遵义干人,不少人也仅仅是为了有碗饭吃,有件身衣而参加红军。在大革命的熔炉中,他们的灵魂得以淬炼,品格得以升华,懂得了“无产者要解放自己,必须首先解放全人类”的道理,进而使个人的行为上升到为国家、为民族不惜牺牲利益乃至生命的自觉。为此,他们敢于赴汤蹈火、慷慨赴死,在这块红色土地上,定格了大义凛然的人生。
众所周知,遵义旧时名曰播州。千百年以来的播州旧府,尽管人文山川也曾钟灵毓秀,但在外界看来,仍然免不了地域荒僻民生凋蔽的印象。然而自从有了那年那场扭转危局的遵义会议,便使这座落寞的小城在人类史册上写下辉煌的一页。整整一个春天,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几万红军辗转南北东西,经过一场场撼天动地的战役,夺取了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胜利,让中国革命发生了转折。资料显示,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实行战略大转移,从江西瑞金开始,长途跋涉,一路奔波,将这场壮举第一次冠名为”长征“的,还是在遵义。黔北厚重的地域文化与长征留下的红色文化深度融汇,产生了今天的红色基因,使这个沉寂千年的地方从此名满天下。
今天的凤凰山头紫气生烟,当年红军战斗过的地方,处处弥漫着王者风范。人们都说遵义是座英雄之城、红色之城,更是一座转折之城,应该说这些说法都是名符其实的,也是实事求是的,这是历史对遵义这座城市一个准确的判定。然而这一切都与革命的命运在此转危为安密切相关,也与一代伟人毛泽东作为历史的弄潮人在此走向潮头密切相关。
山下的小河也叫湘江,虽与桂北那条大河同处一名,但此湘江非彼湘江,它没有那样的凶险与血腥,而是宣示着安宁和吉祥。遵义的湘江清澈碧透,一路流淌着英雄的梦想。先辈的热血浇灌了这片神奇的土地,他们的理想培育了这里“遵道行义,自强不息”的城市精神,也培育了一代又一代遵义儿女勤劳勇敢的品行和一往无前的斗志。过去的凋敝小镇,而今成了繁华的都市。大街小巷星光灿烂,疑似星河落九天。我想,先烈们要是见了这种景象,定会“泪飞顿作倾盆雨”的。
清朗的月轮照耀着湘江河水、照耀着两岸的市井风情,也照耀着陵园北面的红军烈士纪念碑。“红军烈士永垂不朽”!这座由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于1984年11月2日题写碑名的纪念碑,显得那么雄奇和伟岸。碑体直插深邃的星空,充满浩然正气。顶端的中国共产党党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更显神圣和崇高。碑体下围,这个直径20米,高2.7米,离地面2米高的大圆环,外壁镶嵌着28颗星星,象征了中国共产党人经过28年艰苦卓绝的努力最终取得全国政权的胜利,这一胜利由千千万万烈士的生命换来的,他们虽死犹荣,他们的革命精神永远与日月同光辉。圆环的内壁是4组汉白玉石浮雕,按照红军在遵义活动的先后时序雕塑着“强渡乌江”、“遵义人民迎红军”、“娄山关大捷”、“四渡赤水”。这些雕塑的情景气势恢弘、场面波澜壮阔。大圆环由4个5米高的红军头像托着,分别代表老红军、青年红军、女红军和赤卫队员的形象,他们的头像采用紫色花岗岩石凿成,寓意着红军将士英勇杀敌威震四方,寓意着他们为革命无私奉献不怕牺牲,也寓意着为劳苦大众争自由求解放的历史担当。
我从一尊名叫“钟伟剑”的塑像走过,再转到被人们称作“小红”的女菩萨面前,挺拔的松柏落下一片片参差斑驳的暗影,仿佛一群复活的英魂紧盯着我的步履。胆小者望而怯步,我却在脚踏实地之中仔细谛听着他们的心声。抚今追昔,壮怀激烈,平添几多亲近、慰藉和勇气。假若真有所谓在天之灵,他们还能从地下站立起来,我就以遵义人特有的光荣和幸福拥抱他们。献上一盘甜蜜的遵义鸡蛋糕,请最好的师傅煮一碗闻名遐迩的名城豆花面,再来一碗飘香四溢的本地特色羊肉粉,好好犒劳他们,以此满足他们曾经为了填饱肚子的最低需求。甚至也不管他们对今天这座城市有什么样的看法,我都会耐心地倾听。
红军烈士纪念碑北面的半坡上是邓萍将军的墓冢。关于邓将军的牺牲,纸质资料和网络媒体上都有许多记载。我在他的墓前墓后转了两圈,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那悲壮的一刻。1935年2月27日,红军回师二战遵义。那天黄昏,他和红十一团政委张爱萍、参谋长兰国清一起查看对面山上的敌情,不料一粒罪恶的子弹洞穿了他的头颅。他是躺在张爱萍的臂弯里牺牲的,热血喷涌,染红了两人的衣服。由于战事频繁,部队只得将他的遗体匆匆掩埋在老城干田坝一带。遵义战役结束后,张爱萍在城西40公里的鸭溪为他写过一首诗篇。多年后,遵义人民费尽周折寻找邓萍的遗骸,人们从他前额和后脑的弹洞、生锈的衣扣、磨平的胶鞋底和被蚂蚁拖进蚁穴的长发等特征辨认出他的遗骨。将他迁葬红军山那天人山人海,许多人争相前去搀扶或肩抬他的灵柩。如此情景,许多人见了都哭了。1982年,张爱萍将军又重新誊写当年诗句,并镌刻于邓萍的墓前:
长夜沉沉何时旦?黄埔习武求经典。
北伐讨贼冒弹雨,平江起义助烽焰。
围剿粉碎苦运筹,长征转战肩重担。
遵义城下洒热血,三军征途哭奇男。
我绕到将军墓后左上方的一座石阶坐下来,深深地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借此清理凌乱的心绪。蓦然回首,却使原先不信神不怕鬼的胆识顿生震撼和畏惧!我没想到除了前面平台上那座高耸入云的红军烈士纪念碑以外,这里还有一座纪念碑!并且是一座具体的有名有姓的而不是抽象的和象征意义上的纪念碑。碑上那些名字历历在目,是那么寒气凌人,却又是那么雄浑威武,那么不可亵渎!
在这壁黑色大理石镶嵌的幕墙上,镌刻着3000多名在遵牺牲的红军将士的姓名。抚摸着一行行金色字迹,直到墙体的尽头,看见一个浩气凛然的名字:“英烈墙”。
是的,这是一壁英烈墙,一壁用先烈白骨凝固而成的英烈墙!在这壁惊天地泣鬼神的墙体面前,这里的氛围显得那样肃穆阴森,先前的酒兴一下就被潮湿的冷风吹醒了。“青山绿水沐浴身体,先烈事迹净化灵魂。”面对14岁到60岁牺牲的干人,我放弃了半生以来所有的浮躁、虚荣、贪欲和怨恨,还有像金钱、美色、别墅、豪车之类露头的杂念。“成千成万的先烈在wǒ men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wǒ men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默诵着一代伟人毛泽东如诗如歌的语句,禁不住哽咽和唏嘘。
据红色文化研究相关资料显示,公元1934年,也是深秋的夜晚,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由江西瑞金出发,一路突破敌人四道封锁线,先是血战桂北湘江,继而放弃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师的计划,随即转兵贵州,强渡冰冷刺骨的乌江激流,来到遵义。在这里,他们终于暂时放下心来喘了一口气。这支穷苦人的队伍,白天打土豪分浮财,把本该属于干人的生活资料分发给当地干人。那几天夜晚寒风凛冽的夜晚,他们对百姓秋毫不犯,驻扎在老城捞沙巷、梓潼路那些街头巷尾,或者默默等候那幢黔经典的黔北小楼的消息,或者围坐篝火周边,轻轻地合唱来自江西苏区那支《十送红军》的歌曲,心里思念被左倾教条主义葬送的老革命根据地。
“......遵义会议后,红军四渡赤水,百日内与国民党军数十次殊死战斗,英勇卓绝,气壮山河。突破重围,挥师北上。据不完全统计,三千余名红军将士为民族生存,人民解放,洒热血于乌江赤水,埋忠骨于播土黔山。一墙忠魂,满壁浩气。祭奠先烈,警策来者。英名永存,日月同辉。长征精神,万古长青。红军烈士,永垂不朽。”
2004年,中共遵义市委、市人民政府决定在此敬立这幕“英烈墙”,镌刻英烈姓名于其上。打着手电筒,我就像先烈们查看军地图那样认真地查看他们的名字。最后,我才看到以上那段由遵义市委市政府刻下的墓志铭。墓志铭上还记录着当年立碑的经过:“遵义各界踊跃捐资,殷殷深情,山河动容......”
英烈墙上,有来自江西、福建、湖南的年轻人,也有不少贵州遵义本土的后生。有的甚至连姓名也不齐全,便镌刻为张同志、李同志等等。从军团参谋长到伙夫、再到少年积极分子,年龄最大的60岁,最小的才14岁。那个名叫“邓长生”的少年,男,汉族,遵义县人。长生长生,为了自由幸福干革命,为了贫苦百姓闹翻身,为了生活温暖而求生,但是他却偏偏没能长生,牺牲时才14岁。
邓萍,27岁,四川自贡人,红三军团参谋长,彭德怀元帅倚重的得力助手,邓萍是长征途中牺牲的最高将领。
还有一座红军坟,是一个名叫“龙思泉”的烈士墓。寒冬腊月的傍晚,为了给干人的孩子看病而掉了队,被敌人杀害在归队的路上。龙思泉牺牲后,贫苦百姓冒着生命危险将他安葬在桑木垭。
那一尊黄铜浇铸的被大家称之“小红”的红军女军医,其实就是根据龙思泉的事迹演变而来的一个美丽的传说。事实上,红军长征在遵义并没有这位神秘的“小红”,她是距离不远处的森林中龙思泉烈士的化身。关于龙医生的故事,在遵义已经家喻户晓,老百姓心里都清楚,但是大家已然习惯地接受了这个悲情而又动人的嬗变,以此慰藉心中那片难以言状的隐情。“小红”姑娘每天都在为那嗷嗷待哺的小孩喂养药汤,脚下的药罐似乎还冒着丝丝热气。如今,她已被膜拜成为一尊普济众生的偶像,一个善良、安宁、祥和的红色女神。人们每天都在“小红”的足下烧香化纸,她的手腕和脚背已被人们抚摸得锃亮锃亮,不少人还在其臂腕处挂满了红布条,借以表达对她及其他先辈的缅怀和崇敬。这些红布条是烈士鲜血染成的,虔诚的信男善女们,相信通过挂红可以驱邪避疾,有的甚至相信那罐热腾腾的药汤也能调理自己心中的病根儿,除此之外,也想表达另一种心愿,当生活或工作遇到困难、情绪处于低迷的时候,惟愿通过这位女神的护佑,借此感受红军山的灵气和朝气,也来个人生的转折,别开一番新的景象。
烈士陵园的左侧,是两幢根据黔北建筑风格建成的小楼。小楼正面留有前国务院总理李鹏题写的“青松堂”和“翠柏园”匾额,并有一副由他书写的烫金对联:“血灌五岭乌蒙为地球装束一条红飘带,魂依湘江赤水将浩气流传万代翠柏园”。是的,先烈英魂不死,后人继承遗志。今天的遵义儿女,定会从红军山头开始,以历史的使命和时代的担当精神,是要在地球上装束一条光照千秋、永不褪色的红飘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