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从中国作家网上看过转载《星火》杂志2019年第六期王晓莉的散文《候诊室》。散文用敏锐地观察、细腻地表现、透彻地感悟,记录了省城各大医院候诊室里的所见所闻,人间百态,引发了作者对生老病死现象的哲学思考,读后感人肺腑、发人深省!
王晓莉,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评协会员。现居南昌。出版有个人散文集《双鱼》《红尘笔记》《笨拙的土豆》,合集《怀揣植物的人》《当代先锋散文十家》等。曾获华文最佳散文奖、谷雨文学奖等奖项。
作者曾一度因患有不小的病,辗转于省城多家大医院。较长的疾病诊治过程中逐渐对各医院医疗状况、就医规则、医患关系、医学病理常识等了然于胸。也有机会和条件,接触各种病人,在和她们相处及交流中,同病相怜,更能感同身受,直达内心。以作家的眼光看问题,更能入目三分。这段难忘的就诊经历无疑给作家积累了丰富的写作素材。
散文《候诊室》把笔触重点伸向了广大的底层民众,特别是农民等弱势群体。这些人大多来自偏远的山乡僻壤,得了大病不得不来到省城就医。然而大医院人满为患、一床难求、无尽的等待、茫然的折腾、拮据的经济条件,让有的病人把候诊室暂时当作栖身之所。病人不但受到病痛的折磨,家属还要为护理照料病人、为她们筹措医药费而苦恼和奔忙。
面对在候诊室每天上演的不同剧目,眼前的真实触发了作者的敏感神经,点燃了作者创作激情,强烈的责任感,驱使作者用文字反映和表达的欲望。考虑到自己也在生病中,各种情况瞬息万变,在写不了长篇文字的状况下,选择用诗歌和人物速写。作者感到“诗歌”这一体裁竟然与候诊区十分匹配,随时写几行文字于我便非常合适。当然那也许并不能够算正宗的诗歌,我写得太急促,文字也不如平时那样讲究。但是这并不要紧。在那时,我写下不是为了给别人看。我只是需要写。
用手机下了一个叫锤子便签,可以储存修改文字的页面写作工具,随时记录所见所闻。在候诊室,作者记录了形形色色的各种患者:有瘦的像非洲难民一样的老人,有白到比白纸还白的孩子,也有声如洪钟的生意人,还有蒙着头巾,化疗之后脱光了头发的女子。作者写到:“如果他们无意之中传达给我一些特别的、与生命或死亡有关的讯息,一些如塞林格所言“既有爱也有污秽凄苦”的细节,一些并不美丽,甚至称得上绝望的哀愁……所有这些又像气流一样在我胸腔的“太平洋”上空盘旋低飞,我便急急打开我的锤子便签。
作者在就诊期间,先后写下了《风骤起》、《来自吉安县的小个子女人》、《为一位东乡市老者而作》等小诗,一个个凄苦的画面出现在读者面前,让人心生怜悯和震撼!
散文《就诊室》以第一人称“我”通过夹叙夹议的方式呈现,在描写各种心酸苦楚的病人百态后,作者发出感叹:神啊,我知道你从无恶意,那么你何不心生怜悯呢?你把这候诊区变成了一方名副其实的“苦地”。然而,作者并没有沉浸在消极苦难的情绪里,而是笔锋一转,写到:
的确,苦难在“苦地”游荡,在一个个无名者身上,它们直观地显现自己的深度与威慑力。它们抓获大把人质,极尽凌虐与欺榨,并最终有可能还是不饶过他或她。但是,苦难却也同样锤炼勇士与禅者,苦在这些“人质”身上被绕指柔般转化,化为“没什么了不起”的内心宁静与淡然。化为令人欣悦、令人勇敢的人性微光。《为一位江西东乡市老者而作》,正是我在“苦地”带一抹明亮之色的收获。下面是作者诗的原文:
《为一位江西东乡老者而作》
每周四早晨4:17分,你独自从江西东乡搭乘火车。5:41分到达南昌 那时天尚未明,你坐2路公交车,再在人民广场转10路,到达第一附属医院。这时天已经光了,天光照着,你手里简易的环保袋,里面装的鼓鼓囊囊,有干粮、雨伞、保温杯,以及药品,你做完化疗,搭乘下午13:39的车返回,3点不到我就到东乡了。老太婆瘫在床上,我还来得及照顾她……”东乡的夕照是怎样的,能否照见你的环保袋,里面除了雨伞、保温杯,还增加了东乡车站旁边菜市所购的一把菠菜。聊到这一切,你始终都挺满意,满意于完美的、仿佛为你设计的列车往返时刻;满意于总是第一个到达医院,第一个治疗;满意于回家有一个老太婆可以照应;满意于病,并没有继续恶化;满意于生活,就像列车,继续运行……。后来有一阵我没有遇到你。后来我总是想起你,—是这样的,命运让人偶然相遇,却必然留下寓意。我想为你,也是为我自己写下点什么,可我什么也写不下来。我能说的就是,当西西弗推着石头上下的时候,并不像他人所理解的,是在服漫长无边的苦役。我想说的就是,一位江西东乡的西西弗,他欣然于他命运的表情,曾被我看见。
读完这首小诗,不禁让wǒ men对这位东乡老者肃然起敬,他在自己身患绝症的情形下,还在忙碌的计划好家中的生活,惦记着赶回来照顾瘫痪在床的老太婆。这种在苦境中让大爱得以延伸的行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极大提升了作品的思想境界。
作者描写就诊室的场景,是每一个有过就诊经历的人,常看到过的现象。必然也产生过同情心和怜悯感,甚至有可能带来一些思考,但那却是浅层浮光掠影式的哀叹。然而作者却能挖掘出震撼人心的力量和神光。
作者进一步感慨道:生活本身比警句更震动人心;生活本身也比所谓金句要更闪闪发光。生活将“诗歌”与“诗意”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方式托到了wǒ men面前——即使疾病,也有诗意的密度待挖掘。即使肿瘤细胞,也可以尽情领略其凹凸不平的丑陋以求与之和平共处。这一位江西东乡的老者,当他出现在候诊区,他与人平静交谈,谈他的病,谈他平凡之极而又惊心动魄的生活,都令我想起年轻起就热爱的加缪所描写的不朽的西西弗形象。这个老者,他对生活苦难的深重隐忍,他对癌疾的无所畏惧,以及他对妻子那微细到一把蔬菜的爱意,只有用“西西弗”这一形象来指代才是准确的。
我将我遇见了一个西西弗这件事记录进这首诗歌。这是我生命里苦中含甘的收获。而且,我知道,候诊区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一个穿不同衣服、怀不同心思、看似微小然而在他们的个人生活中以及在对他人可能产生的影响中都极为重要的西西弗。
病令我触到生命某些平时隐而不显的深邃层面,亦知道为什么死与生只隔了层牛奶皮似的薄膜,用筷子一挑就可掀开。我见到许多病如猛虎来袭然而他们并不忌惮、总是乐观迎上的人,他们坚强的样子总是激励我;也见到不少为病所苦所忧、因而于自身疾病之外又添一样“抑郁症”或“躁狂症”的人,我眼见着他们一步步迈向深渊的命运却毫无作为。这些人如一面面镜子,每一面都令我内在的情感变得更为激荡或更为忧愁。
作者在候诊室看到病人对待疾病的不同认知和态度,反映出人与人之间不同的人生格局!最后请记住作者的预言:我知道,西西弗是随处都可能有的。
2019年11月14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