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腻了高楼大厦,看烦了灯火璀璨,开始怀念儿时的岁月,怀念那笼罩着一片片低矮老屋的月亮地儿。
“雉鸡翎,抗大盗!”“你的兵马让俺要!”“哪一个?”
“新房这个老菜包!”
wǒ men这方几个人两两成对,奋力地把手拉在一起,等着对方的新房来冲关。新房奔跑如飞,看样子是冲我和素奇来的,到了近前,却突然转向,朝旁边的老银和志强猛烈地撞过去。二人一时大意,拉在一起的手臂被新房冲开。对方那边齐声喝彩。新房得意地大笑着,像看俘虏似的一一审视wǒ men,最后选中最强壮的素奇“押”了回去。素奇成了对方的人马。如果新房冲关失败,就要作为俘虏留在wǒ men这边。
接下来,由对方从wǒ men这边挑人,被挑中的也要像新房那样冲关。
每到月亮大起来的夜晚,村街里便回响着这种叫做“要兵马”的游戏声。
那时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这样那样花里胡哨的玩具。除了过年,平时村里也没有路灯,家里照明点的是煤油灯。
什么也没有,并不妨碍wǒ men的开心快乐。小伙伴们总能想出五花八门的玩法,一堆沙土,一根树枝,几颗石子,几块泥巴,都能成为很好的玩具。特别是到了月圆之夜,玩起来没个够。不玩到大人出来催促,就不知道回家。
玩得最多的是藏老猫儿,也就是捉迷藏。藏老猫儿是要划定范围的,不能藏的太远。wǒ men村按姓氏聚群而居,居住的地段,不知从何时起被称作“某某街”,有吕家街、郭家街、张家湾、白家街、何家街。wǒ men这群孩子属于张家湾,藏老猫儿不能跑到外街去。藏身之处可以任意选,草堆里、猪圈里、马棚里、树上、门旮旯,也可以钻进人家屋里,只要人家允许。好在那时候家家都允许孩子们躲藏,有的大人还替藏身者打掩护。寻找者可不好糊弄,从大人的神色可以判断出是不是在骗人。就算看不出疑点,也要满屋子找一找。一旦找到,大人们就会与孩子们一起欢笑起哄。
八月十五的夜晚极有诱惑力。乡下不比城里,八月十五没有假期,白天跟往常一样,照样下地干活。大人给生产队摘棉花,刨秫秸,刨山药。小孩去打猪草,拾柴禾。只有到了晚上才像过节的样子。硕大的月亮红红的,有点像初升的太阳,只是亮度弱了许多。村里响起稀稀拉拉的爆竹声。奶奶会在院里摆一张小桌子,点上半截蜡烛,在香炉里焚三支香,用小盘子摆出几样供品。供品有煮熟的新毛豆、新花生,和必须有的月饼。水果是绝对没有的,家里穷,一年年吃不上水果。别说吃,想都没想过。蜡烛也是过年剩下的,平时舍不得用。
一群孩子都围在供桌边,等着一炷香烧完。烧完香,折了供,就可以吃供品了。最稀罕的当然是月饼。奶奶拿着月饼,挨个给wǒ men分。不是一人一个,也不是一人半个,而是每人四分之一个。孩子多,每人四分之一个也要一斤,这已是家里买的全部月饼了。奶奶从来舍不得吃一口,爹娘叔伯们也没份。每年分完月饼,她都笑眯眯地看着wǒ men,“拿上到月亮地儿里吃去吧。”重音在“吃”字上,那语气好像每个孩子手里有一大堆月饼似的。
那时候,月饼在我心目中是好得有点神秘的东西。先不说吃,光是那式样、颜色、花纹,就让我感觉妙不可言。分到月饼,我总是不舍得马上吃。此时月亮已经升高了,村庄沐浴在清澈的光华里,房屋树木的阴影与没遮拦的地方反差巨大,犹如白天一般。我拿着月饼跑到街里,跟别的小伙伴比较,交换着,翻过来倒过去看,一边看一边不住地赞叹,看够了,才用舌尖轻轻地舔着吃,享受那香甜的味道。然后一点一点咬着吃,每次咬下大米粒般的一小块,在嘴里细细地咂摸半天,才肯咽下去,恨不得永远吃不完。
最激动人心的是腊月的月亮,因为快过年了。刚进腊月没几天,村里的夜晚就沸腾起来,半宿半宿都有孩子在街里叫喊闹哄。“月儿月儿圆一圆,没了月儿快过年。”“孩子们,出来玩,街里放着二百钱。”
村里管这叫“咋年下”,就是因为快过年了而狂欢的意思。
月亮一天比一天大,“咋年下”的劲头也一天天增高。今天家里点上电灯了,明天谁家支上炮床了,后天街里搭起悠千了,惊喜一个接一个,把wǒ men兴奋得连觉也睡不安生。
炮床是卷炮的设备,木制的,上端固定在房梁上,中间竖下来一根活动的木柄,木柄下头装有一个形似弦月的推板。推板下边是一张简易木床,二者间隔一至二公分。卷炮筒的时候,先把裁好的纸卷在一根炮轴上,放到木床与推板之间,推动推板,咕噜一下推过去,反复两三次,一根坚硬的炮筒就卷成了。在炮筒里砸上干土、火药,装上炮捻,就成了“二踢脚”。
那时候村里人过年都是自己卷炮,卷了炮总要试验。寂静的冬夜,炮声听上去格外清脆,传得也格外悠远,后边还拖着长长的回声。在村里,炮声才是年味。一听见炮声,人们就眉开眼笑地说,有年味了。wǒ men这些孩子总是借着明光光的月亮地儿,循着炮声找到卷炮的人家观看,巴望着多试几个炮。听见另一家试炮,又会循声跑过去。
wǒ men这儿管秋千叫悠千,荡悠千大人孩子都喜爱。每年腊月初十以后,街里就搭起了悠千。悠千架差不多跟房屋一般高,好手能荡得超过房顶。晚饭之后,悠千下总是等满男男女女,有大人也有孩子。孩子们等不及,你争我抢,抓住悠千绳不放,吵吵嚷嚷。村里管这个叫“缠悠千”。缠悠千跟别的争执性质不同,不会引起纠纷打架,似乎也是一种玩闹方式。老人们讲起过年,总忘不了缠悠千的场景,喜笑颜开地说:“快过年了,又要缠悠千了!”
实在纠缠不清,谁都上不了悠千,便自然达成妥协。大家排上次序,规定时间,荡够多少来回,就得下来让别人荡。一时轮不到的,就跑到一旁的月亮地儿里“撞拐”“摔跤”,或者玩别的什么游戏。
腊月二十过后,月亮出来晚了,也不亮了,不过也不要紧,街里已经安装了路灯,“咋年下”的热闹劲不减反增,悠千下依旧人声嘈杂,笑声不断。这种场面会一直持续到来年正月下旬,没了月亮地儿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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