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村庄
湖北武汉市洪北中学/周进平
昨晚做了一个梦,恍惚间回到了儿时的竹床上,悠悠的晚风吹在身上,我又听到了一片鼓噪的蛙声,在夏夜的空气里绵长。我带着一种喜悦,从梦中惊醒,又在城市喧嚣中落寞地躺下。夜,又变得喧闹,难以入眠。
蛙声还在我的心底鸣唱,我似乎又看见夏夜的田野里,一束手电筒的光亮在田间晃荡,一个提着小木桶的少年紧紧地跟在邻家大哥哥的后面,少年不时地看看木桶里,停下脚步,安稳一下那些不停蹦跳的泥鳅。大哥哥手里拿着一根竹竿,竿头绑着一把牙刷,只是那些刷毛已经没有了,被插上了几排绣花针,这就是他们捕泥鳅的工具。泥鳅在稻田的浅水里,与泥土的颜色相近,不仔细瞧,往往很难发现它们。有时,在一汪浅水里,有了一团浑浊,只要静静地等待,等泥浆沉淀下去,那条泥鳅就现形了。不到半夜,就捉有小半桶了。这时,远处的村庄依偎在小山的怀抱里,正酣然入梦,两个少年还行走在夏夜的田埂上,前头的蛙声响亮,走上前,却忽地停了,身后又重新响起一片。
第二天清晨,少年已早早地起了床,爬上屋前菜园旁的大桑树。经过一夜的生长,桑葚又红了一批,少年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一个纸盒子里。随便摘一捧肥厚的桑叶,一起带回家,将桑叶上的露水仔细地擦干,放在即将结茧的蚕宝宝身旁。将紫红的桑果恶作剧地塞到熟睡中的妹妹嘴里,看她嗔怪的样子,躲在一旁发笑。
中午,强烈的阳光里,村前的小池塘异常地热闹,少年与同村的孩子们一起学习游泳,大一点的孩子已经能游到小池塘中间的小块陆地上了,少年紧紧地抓住埠头上的石块,拼命地用脚拍打水面,这就是初学者的“狗趴式”。玩累了,与伙伴们集体坐在了树阴下,等身上的衣服变干,用指甲刮一刮腿肚子,生怕回家被父母发现,那又是一顿好打。不知谁提议打赌,看谁敢偷村里最泼辣的刘二娘家菜园里的黄瓜。两个同伴放哨,少年钻进密不透风的菜地,目光搜寻着黄色的小花,在长满细毛的黄瓜叶子下面找绿里带白的嫩黄瓜,外面的哨声一响,飞也似地逃出菜园,踩坏了一畦韭菜,踢倒了蕃茄枝,拉倒了一片豆角架。踮着赤脚,在铺满石子的小路上,朝着山后奔跑,只听得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将身后刺耳的谩骂甩得好远,好远。
坐在山坡上,少年与伙伴们啃着手里的半截黄瓜,眯缝着眼睛望着远处笼罩在夕阳里的村庄,村庄里飘起了袅袅炊烟,这些白色的炊烟又飘散在整个村庄的上空。
不一会,村庄里便回荡起女人们呼喊的声音,每一声呼唤,都有独一无二的曲调,时起彼伏,交错缠杂,每个孩子都能从中听到那属于自己的声音。
在昏黄的白炽灯下,少年吃着自家菜地里的豆角、黄瓜、辣椒,大口大口向嘴里扒饭,撑得腮帮鼓鼓的。洗完澡,来到自家平房顶,躺在竹床上,一股丝丝凉从后背渗入,在缀满星星的夜空下,父母一人一把蒲扇,为孩子们驱赶着夏夜里的蚊虫,带着还没有结尾的故事,孩子们已进入甜美的梦乡。
如今,已阔别故乡多年。上周,因为采访经过,又走进了那生我养我的村庄。父母早已随我进城,故乡已没有什么亲人,只有几位本家。他们热情地招待了我,席间说起了这个地方马上要开发,建一个大型的物流中心,土地统一规划,村里的人都将住进高楼大厦,就要过上像城里人一样的生活,谈笑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看着他们满脸的欢喜与激动,我内心却有了一丝失落与恐慌,匆匆扒了口饭,就出了门。我想趁着这座村庄消失之前,多看看她,与她多亲近一会,坐在儿时坐过的山坡上,直到暮色完全遮盖住了她,我才驱车离开,黑夜掩藏了我,让我泪水奔流。
从此以后,故乡的村庄只是一个美丽的梦了,今天的乡村在追逐城市文明的同时,已经将村庄的纯朴、美丽当作了一种落后,成为文化同化过程中弱势的文化。历史的车轮载着现代文明倾轧过来,辗压那些曾经美好的乡村,在它上面涂上了一层新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