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杰
一生辛劳身体康健的母亲大半辈子几乎没有生过病,农村人皮实,头疼感冒之类的都不算病,爬不起炕来才会着急请大夫。wǒ men兄弟姊妹6个,加上自小夭折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母亲生了8个孩子,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集体时期,哪里还有时间生病。
非要把母亲哄到省城,不是为了让她见世面,而是母亲左肩胛部位皮下长了一个软软晃晃的增生物,已从二十几年前最初的绿豆大小长到如今牛大碗一般规模了,且有加速激增的迹象。
2008年冬天,母亲平生第一次住院,在兰州军区陆军总医院肿瘤科。来兰州前,好不容易把她拽到玉门市人民医院检查,医生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软体增生,初步判断大概率是脂肪瘤,但良恶性质未知,酒泉市医院不用去了,直接去省上吧。母亲毫不在意地嘟囔着:“我都65岁了,还折腾啥呢!这么多年都好好的,不治还好,做了手术说不定就要命了……”完了又絮絮叨叨给我说官庄子村的张三做手术没有下手术台,代家滩村的李四到北京看病都没有回来,人财两空云云……七大姑八大姨都开始做工作了,不是给母亲,而是给我:人老了,别冒这个风险,农村人么,过了60岁就可以了,活一天是一天,还做什么手术,大夫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瘤子你还比大夫能么……家里几乎是一边倒的意见,哥哥姐姐担心风险都不同意做手术,关键是一向英明果断的父亲在犹豫许久后也不同意手术。
我一个人谁也说不过,而玉门医生交代不能再拖了,我向单位领导请了假,给家里说单位安排我去兰州出差,吃住行都报销,顺便带母亲去转转,省上大医院检查一下而已。只要不花钱,一辈子过惯了紧巴日子没出过远门的母亲愿意见见世面,父亲也支持。
第一次坐火车硬卧,母亲紧张得睡不着觉,只一个劲地说一点不宽敞,真窝憋。进了兰州城看见熙熙攘攘的人和川流不息的车,一字不识的母亲完全成了睁眼瞎,我牵着母亲跑了省城四五家三甲医院,一家比一家说的严重,最后综合研判后,感觉还是白大褂下穿绿军装的军医让人心里踏实,就决定在陆军总医院肿瘤科住院。一听要开刀,母亲急了,非要闹腾着回玉门,说死也要死家里。我叫来兰州的女同学给她做安抚工作,费尽口舌使了牛大的劲才勉强安顿下来。
肿瘤科病房住着三个病人,一个来自甘南草原牧区40多岁的乳腺癌患者,一个是兰州城里条件较好50多岁的胃癌患者,母亲对肿瘤什么的毫无概念,一个劲地和病友们抱怨我是犟驴不听话,非要小题大做,别人看她一无所知大大咧咧的,都羡慕而会心的附和着。
做完系列检查,母亲的手术定于两天后,我怯怯地跟到主管医生办公室,嗫嚅着:“我妈这台手术两千块钱够不够?”带着浓重武威口音的高个研究生军医被我问乐了:“你以为这里是乡镇卫生院?”我不放心,花300多元钱买了些自己没见过看着挺高级的水果给医生送去,高个军医睨了我一眼:“你是担心wǒ men的医术水平还是怀疑wǒ men的道德品质?”我汗颜地提着水果回了病房,母亲三下五除二就分发给了病友以及陪护亲友们,病房里几个人很快被母亲发展成了生产队的村邻,等我从医院餐厅打饭回来,她们已经在热烈讨论我相过八回亲的话题了。
母亲被安排在周四早上第一台手术,大夫说这个脂肪瘤太大了,担心手术难度和不可预见危机情况,医院专门成立了刚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博士后主任医师带队的专家组,张博士亲自主刀。这阵仗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母亲何曾享受过这般待遇。
把母亲送到手术室门口,临进前她说:“要是死在手术台上,就拉到黄河里扔下去,这样不花钱……”“那肯定不行。”我说:“城管罚款呢,要死在兰州可要花大钱,你一定得活着回到玉门!”
我回到病房提心吊胆地候着。前后还不到半小时,手术室就通知我接病人回病房,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揣测是不是母亲病情复杂做不了手术给退回来了。见到母亲,她躺在活动医疗床上居然清醒着,说只是肩膀上打了几针麻药就手术了,居然这么顺当!后面跟着的护士托盘上放着完整剥离出来的瘤体组织要拿去做活检,我瞄了一眼,如同剥了壳带着血丝的一颗超巨大鸡蛋,外膜都没有破,看的我头皮发麻。手术之完美速度之迅速,惊得我下巴都快掉了。
术后第三天我去病理室取活检结果单,谢天谢地,手术标本活检良性!我拿着检验单一蹦老高。医生说,良性脂肪瘤经过二十多年的生长,已经从内部开始变质,幸好手术及时,未划破瘤体而整体剥除,若再延误将很快会有恶化风险。
回到家,本来是十天左右要拆线,谁知道粗线条的母亲根本没在意,一个月后才发现,刀口两端缝合线头都已经被衣服磨掉了,皮下内层的羊肠美容线也已被吸收,皮上只见一指长轻微痕迹。手术费用7000多元,镇上大病救助报销了一半,等于是3000多元钱救了母亲一命!家里终于对我的一意孤行给予了事后诸葛亮的肯定。
约五年前,母亲又开始头晕,好不容易哄到医院,一检查是高血压,回家后她还是不怎么吃药,平时总是舍不得扔过期食品,舍不得倒剩饭,为省电舍不得烧开水,家里的电冰箱也成了食品垃圾储藏箱,她一直就抠抠搜搜地度日,尽管wǒ men都已长大,家里早就不困难了。但那种苦行僧般的生活习惯和心理定式已经异化了母亲的三观,完全无法更改。
前几日,78岁高龄的母亲血压飙升到195,她终于天旋地转走不成路了,被wǒ men“押送”到玉门市人民医院,这是母亲平生第二次住院,只三天时间,医生对症下药,气色就好多了,做了彻底检查,所幸只有高血压没有其他问题,医护人员态度和蔼可亲,新建的二甲医院条件跟四星级酒店差不多,母亲终于相信了有病还是要治疗,扛不住的。而她担心的费用问题,新农合报销比例超过65%,加上医药价格下降,基本花不了多少钱。
想起奶奶、外婆在三十多年前相继病逝,都才六十多岁,那时候根本看不起病。
我给母亲说:“nǐ kàn现在医院条件比家里都好,国家政策也越来越好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争取过百岁。”
母亲梗着脖子不以为然:“咱又不是什么高档人,活那么大干啥哩么。”
作者简介:
马俊杰,男,中共党员,本科学历,甘肃玉门人,现为甘肃省水利厅疏勒河流域水资源局花海灌区guǎn lǐ处干部。业余从事文学创作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曾在《酒泉日报》等媒体发表各类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