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到云,是在她家过夜。那天她生日聚会,wǒ men唱完生日歌,吹完蜡烛,切完蛋糕,谈天,做游戏。
到离开时,天已经深蓝深蓝,星星变的很亮了,夹着眼睛。wǒ men送小学的朋友回家,在马路上,橙黄的灯光洒下来,把她微黑皮肤的鹅蛋脸照得神情落寞。不知为何,我觉得干净爽朗的云有了她的伤痕,有了阴影。
“天很晚了,你家又远,要留下来在我家过一晚吗?”云说。
大家都说“是啊。可是要被爸爸妈妈骂的,你和n正好同路不是吗?两人一起应该没事的。”我懵懂地点头。
在集体中,我一向都会很懵懂,却总是莫名其妙地成为那个常常要被问意见的人。
大家都走了。我留在云家过夜,n也说没关系她可以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去,中学离她家很远,何况这么一段路。我心里很羡慕n变的这么独立了,她做事一向有条不紊的。
这世上总有一些一举一动都很合适的小孩,懂得如何照顾自己,不慌不忙地成长。也会有我这种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在深夜里流泪告诉自己要坚强然后继续跌跌撞撞往前走的笨小孩。受了伤,第一反应是躲起来不让人知道,而不是告诉大人,和父母的亲密关系,似乎是从近年才开始的。
说实在的,我有很多地方他们看不惯,他们有很多地方,我看不上。但是,wǒ men父母子女一场,越长大,他们的气焰就低下去,让我不能不耐心说话,过去捏捏肩递杯茶饭后立即把碗洗了,很注意地不让他们露出担忧的眼色来,当这时,我都觉得他们夫妻已经老了。
第一次在朋友家过夜,妈妈接电话时一定是用吼的:“就你事多,作怪。”我说:“嗯,明天回家。”“你要浪多少天我都不管,你有钱就好。”我无奈地挂掉了电话,觉得很丢脸。
“云,你是不是有心事?”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她,因为认床,我睡不着,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娇气的习惯。她放下窗帘,很认真地看着我,问:“你觉得我漂亮吗?”初一时我心里审美中美的标准得是林黛玉薛宝钗那样的,总之得有很多钱很多书才能熏陶出的气质美貌。就很少和真人挂钩,很迟疑,“为什么这么问?还好吧。”
她在第二天散步时同我说:“我辍学了。”我讶然,不能理解,“读书很重要,不是吗?为什么?”我想和她的心事有关吧。
“你昨天问我什么心事,我告诉你,你想听吗?”我点头,“绝不告诉别人。”
“学校里有几个男生追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校花的名号就叫开了,班上的女生说:皮肤那么黑,穿衣服那么土,一点也不像女生,凭什么是校花呢?”一个比爸爸年轻一点的男人骑自行车经过,瞟了wǒ men一眼。她说:“我总觉得有人看着我,在我背后指指点点,他们不仅和父母说我坏话,连邻里街坊都知道了,传给我爸妈听。我穿裙子,打扮得好看一点,可还是觉得自己丑。”
“那些男生知道后也离我远远的。刚才那个人,nǐ kàn到了吗,他就在说我坏话,骂我。”我抚着她的背:“没有吧……他只是路过。”我缓了缓心中的慌张恐惧,“是那些追你的男生不好,说你坏话的女生恶毒,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不和你阿爸阿妈说就这么退学了,因为他们不值得。”杯弓蛇影。 “我和爸爸妈妈说想再回去上学,他们已经不肯了。”我觉得深重的悲伤,微笑着说:“努力说说吧,他们一定肯的。”
wǒ men在田埂上走,晨露沾湿我的秋衣。我的新鞋子陷进黑色的淤泥里,然后我花了一个上午也洗不去那股臭味,在家里,有妈妈会帮我,但云显然独立惯了,就看着我刷,替我舀水。昨天一晚没睡,中午因为云一惯自己煮饭给自己吃,给他们留一份,几根菠菜就打发了一餐。我压抑得受不了,终于说:“我想回家了。”
云说:“你不会再来我家了吧。”我压着一口气说:“我不知道。”感觉四处是那股难闻腐臭的淤泥味,仔细去想想农家田边淤泥的成分,我就头皮发麻。
最后我穿着湿哒哒的带着臭味的新鞋回家,没好气地立即脱下来,扔到垃圾桶里。
我并不是讨厌云,真的,我永远都记得wǒ men在树下扫落叶,小兰老师在催,云说:“交给我,你们读书吧。”书声琅琅,从教室蓝色的窗里飘出来,那么那么诱人,云一个人在冷风中扫完了落叶!我也记得,第二次wǒ men都说:“还是一起扫完吧,”然后说说笑笑的样子。我的成绩永远是最好的,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离开了小学。可是你们不知道,我有很多羡慕你的心思。你不会知道,因为我从来都是那种把自卑深深藏在心里的人,别人看我永远假装坚强的那面。
直到我也差不多年纪受了这样的伤,所有孩子第一次受到损害时,都觉得整个使 世界都是坏人了。年少的蜗牛没有壳,我开始不相信自己,开始满不在乎,开始自顾自做起狂乱的梦想,丝毫不顾及父母担忧的目光,直到惨败。
我想学法律,我和你说过:“我想当律师,打倒一切妖魔鬼怪,要让那些诽谤你侵犯你荣誉权和受教育权的人闭嘴。你应该再去上学的。”
年少的蜗牛没有壳,现在我还是惨败。我还是狂乱地梦想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不知道是不是还会这样,读书对我来说从来都是一件很危险很边缘的事。我总这样,没办法像n一样,有条不紊,于是只得继续这样危险地走下去。
年少的蜗牛没有壳。听说你对什么都嘲弄,说说都很非主流,我禁了声,n和我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很正能量的,她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我没有告诉她你的故事,我以为你会挣脱出来的,然而并没有,我明白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幸运。
我只能努力克制,努力遗忘,并不是怕受伤了,而是想成功了。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便有了小小的坚硬的壳,慢慢地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