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忙年
离过年还有几天时间,母亲来电话,让我过去帮她炸肉。
父母的家离我的家只有二三里路,开车很快就到了。走进厨房,母亲正在做一些炸肉前的准备工作,每一个动作都是慢动作。父亲又出去散步了。最近这几年,父母都明显变老了,父亲的身体要比母亲好一些,以前母亲常干的一些家务自然也都落在了父亲身上,过年吃的一些食物基本上也是父亲在准备。唯独炸肉这件事,母亲却一直坚持自己动手,不肯让父亲帮忙,只肯让我帮忙。我当然也是义不容辞。
母亲照旧给我找来了一个围裙围上,防止油溅到身上。油锅已经放在灶台上,旁边一个小盆,调制好的面糊浸泡着肉条,一看那颜色,就知道花椒、姜、淀粉、鸡蛋、酱油、醋、料酒等一应俱全。我倒上油,点上火,发现还没有漏勺,而且还差一个放置炸肉的盆子,找了一圈竟没找到,就催母亲快去找。这里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母亲毕竟比我更清楚。
油锅烧热了,一切也准备齐全。我开始用筷子夹起一块又一块沾了面糊的肉条不停地往油锅里放。母亲站在一边问:我应该干点什么啊。我笑了笑。前几年我帮母亲炸肉时,我俩曾经有过明确的分工,我负责往油锅里放肉,她负责从油锅里往外捞;后来她的手脚越来越慢,跟不上节奏,就全由我一个人干了。我说:你什么都不用干,去看电视吧。母亲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嘴里一边唠叨着:以前过年忙忙碌碌多有意思啊,现在过年怎么忙不动了,老了就是老了。母亲过了年就八十周岁了,她越来越爱忘事,行动也越来越迟缓,确实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忙碌了。她一定是在怀念年轻时候那种忙忙碌碌的生活吧。我忽然有些伤感,谁都有老去的时候,向来不服老的母亲终于承认自己老了。我说:你忙了那么多年,现在也该歇歇了,就在一边看着我忙吧。母亲却摇摇头:我不打扰你了,我要看电视去了。
看着油锅里的炸肉渐渐变成金黄色,外焦里嫩,我拿起漏勺开始往外捞炸肉。这样的事年年干,我已经轻车熟路。从我记事起,过年炸肉一直是母亲的一项必不可少的工作。那时候,母亲除了炸肉,还炸绿豆丸子,炸豆腐丸子,炸豆腐叶子和豆腐块子等,因为父亲的单位离家比较远,一般都是母亲一个人在忙碌。每年过年,全家人最喜欢吃的就是母亲制作的炸肉。后来生活条件好了,想吃炸肉可以去饭店或者食品店里买,但是吃过几次就发现,还是母亲制作的炸肉最有味道。wǒ men兄妹几个长大后,各自成家立业,父母也从农村搬到了城里。每年过年,wǒ men都会聚集在父母家里,母亲过年炸肉的传统习惯也一直雷打不动。又是几十年过去了,母亲在一年年变老,开始变得力不从心。而制作炸肉的过程又很繁琐,我曾经建议母亲过年不必非要炸肉,想吃炸肉就到外面去买。母亲却不肯听我的话,每年都坚持为wǒ men炸肉,并且执意要我帮忙。
炸肉出锅,我尝了一小块,咸了。记得去年炸肉,母亲调制的就有点咸,今年似乎比去年更咸了一点。早些年这样的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最近几年却屡屡发生。一会儿母亲过来了,问我喝不喝水。我故意逗她说:喝点白开水吧,刚吃了一块炸肉,有点咸。母亲也尝了一块,笑起来:真是咸了,掌握不住咸淡了。我说,咸中出味,很香。在我炸肉的过程中,母亲并没有专心去看电视,而是不断地走进厨房看我炸肉,嘴里一直念念叨叨:过年就是要忙忙碌碌才好,不忙忙碌碌还叫过年吗。我想,这么多年来,母亲已经习惯了忙年,在母亲眼里,过年就应该是忙忙碌碌的,忙忙碌碌才有过年的味道,可是如今很多事情她都忙不动了,只能通过炸肉来实现这个忙年的心愿了,并且还要依靠我这个儿子帮忙才能实现。不知不觉眼里竟有些潮湿。我一边炸肉一边安慰母亲说:其实你已经忙的够多了,我现在干的这点活,只是炸肉的最后一道工序,之前那几道工序,把肉切成条,调制面糊,搭配各种配料,都很麻烦,都是你在忙,你说是不是。母亲听了,果然高兴起来:真的吗,我也干了很多吗,我也忙年了吗?我说:是的,过年你比我还要忙呢。母亲更高兴了,仿佛在自言自语:好,好,我还不老,我还要再忙几个年。
母亲八十岁了,依然还在忙年,还在为忙年而高兴。看来忙年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