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读到白居易的诗作《卖炭翁》:“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便想起当年的卖柴岁月,不由感慨系之,砍柴之苦,莫过卖柴之苦,卖柴之苦,莫过心头之苦,艰苦岁月如粗糙的砂纸,将人生打磨得更加光润和丰满。
我是上世纪70年代生人,老家位于粤东山区,年少时,为了帮补家计,经常和大人或小伙伴到十几公里外的镇上卖柴。
依稀记得第一次卖柴的情形。墟日前一天,和母亲一起,将被烟火熏得黑漆漆的木柴,从厨房上面的阁楼里取下来,用篾片将捆好,每担约七八十斤。翌日清晨,鸡啼三遍,睡意惺忪中被母亲叫醒,胡乱吃了一点番薯或稀饭,开始卖柴之旅。
此时,天空中繁星点点,四下里虫鸣唧唧,狗吠声此起彼伏。wǒ men挑着柴担,踏着星光,马不停蹄地赶路,一会儿走在田埂上,不断惊起一些小动物“扑嗵扑嗵”地跳进水沟,一会儿跋涉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周围树影幢幢,耳畔不时传来夜枭桀桀的怪叫……由于打着赤脚,行走在山路上时,不得不像电影中的探雷战士一般,将脚步轻抬轻放,免得脚底或脚趾,被小石子或其他硬物硌伤、剐伤,母亲像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健步如飞地走在前面,不时扭头催促一句,如果距离拉得远了,母亲便伫立原地,稍作等候。
随着时间的推移,东方的天空出现鱼肚白,渐渐地,肩膀如搁着烧红的火钳,一丝丝地灼痛起来,双肩轮换挑担的频率加快,脚步越发沉重和迟缓。滚烫的汗珠,从额头和脸颊上涔涔落下,打湿了衣衫,干透的汗珠,结成了盐霜,随手一摸,手掌如沾了一层白色的细沙。吁吁的气喘,应和着扁担的颤悠声和呼呼的山风,如一阕辛劳并快乐着的劳动协奏曲。
几经央告,母亲才答应歇一歇。放下柴担,顿觉身心舒泰,如千钧一发的一发终于卸下千钧。正想多歇一会,但很快,母亲说声“走了”,率先挑起柴担。后来又休息了两次。再后来,无论怎么求恳,母亲都不同意休息,我啧有怨言,母亲一再好言相慰,并告诉我,越到困难关头,越要咬牙坚持,不要轻易停下来歇息,否则,越歇越想歇,越歇越累,越累越想歇,形成恶性循环。我顿悟,难怪每次休息过后重新挑起担子,都觉比先前沉重得多,可见多歇不如少歇,一鼓作气才是上策。
紧赶慢紧,行程过半,人烟渐多。翻过一座叫龙王宫的山梁,眼前出现一条坦途——公路,沿着公路前行约2公里,又是一座大山,沿着盘山公路到达山顶,一眼望去,心目中的圣地——集市近在眼前,登时精神大振。此时又累又饿,步履维艰,幸好,成功在望的喜悦,增添了继续前行的动力和信心,终于到达目的地——位于商场附近的柴草交易集散地。
卖柴人与买柴人云集一处,将逼仄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一担四五十公斤的柴草,可卖到两块钱左右。交易完成,该犒劳一下饥肠了,花上一毛钱,即可买到一大碗河粉,倘若愿意多花一毛钱,一碗香喷喷的肉丸汤立可到手。
从此,我隔三差五到镇上卖柴。有时错过交易高峰期,被人乘危,被逼挥泪大甩卖。有一回,去得晚了,一担原本价值两元的木柴,只能卖到一元五角的跳楼价。为了省钱,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敢随便购买食物果腹。
我曾经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由于错过最佳交易时间,无人问津,一气之下,将柴草从高高的桥上扔进大河,一番辛苦算是付诸东流。
卖柴收入一律交给母亲统一支配使用,母亲用来购买日用品、给wǒ men交学费、添置衣服等。随着几个哥哥先后出门打工,家境稍为好转,卖柴岁月终于淡出人生舞台。
几年前,我回到老家,想寻访一回当年卖柴走过的山路,寻找尘封的记忆,然而,大部分山路都已被树木所阻断,无法通行,只能到曾经走过的公路上缅怀一番。
感谢当年的卖柴岁月,不但帮补了家计,还锻炼了筋骨,锤炼了意志,收益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