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若
那年初冬,我从南方搬到北方,迎接我的是一场扑扑簌簌的大雪。
雪从黑夜下到黎明。清晨我打开窗,雪已经停了,它包裹起屋檐,车辆和树梢,也包裹起尘世的喧嚣与浮躁。无疑,雪是美的;可对我而言,这份美太过安静,太过孤独,也太过沉郁了。
我正要关上窗,忽然一声沙哑却嘹亮的啼鸣,把我的视线带到了一棵银杏树上,它的叶子早已落尽,唯有瘦削的枝桠,固执地伸展在雪地里。就在这时,一抹漆黑的剪影自树梢上跳脱而出,振翅飞向天空。它盘旋着,发出一声又一声沙哑又嘹亮的鸣叫。紧接着,大片大片的黑影扇动着乌黑的翅膀,乌泱泱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它们长啸着、盘旋着,茫茫白雪映衬着它们漆黑的身影,如水墨画,又像老电影。最后,它们纷纷扬扬停了满树,黑羽混杂着残雪缓缓落下,惊醒了茫然的晨雾,震撼了沉郁的天空。
雪落树梢上,寒鸦落雪中。我被眼前这不期而遇的画面所惊叹,这才想起冬季里成群结队的乌鸦,是北方城市特有的风景。而在没有来到北方之前,我并不喜欢乌鸦,觉得它们嘈杂,丑陋,又贪吃腐肉。但那场雪后,我对乌鸦的印象不仅有了改观,更是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节,爱那份独特之美,也为它们多元的文化背景所吸引。
乌鸦也有很美的名字,有“寒鸦”,“渡鸦”,“楚乌”等等。每当候鸟南迁,乌鸦便朝着反方向走。霜降过后,乌鸦会从城市的边缘飞向中心取暖,因此被称为“留鸟”。如今,除了北方的城市外,成群结队的乌鸦是很少见了,因为它们叫声嘶哑,通体黝黑,又爱吃腐肉,所以总被视为不祥。然而,在上古文化里,中国人是尚黑的,传说中的三足金乌和玄鸟,都是以乌鸦为原型的黑色鸟类。如今,在很多民族文化中,乌鸦依旧代表着吉祥、平安和喜乐。《尚书传》有云,“乌鸦报喜,始有周兴”意为乌鸦落满枝头时,就是周朝兴盛之日;在唐代的《本草纲目》里,乌鸦则代表着孝心,有“此鸟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的说法。而清代的满族人更将乌鸦视为图腾,《满洲实录》里记载着乌鸦搭救清太祖的故事——“努尔哈赤与明兵征战,路阻兀里堪。乌鸦视警,努尔哈赤以少胜多。”事实上,乌鸦确实有比其他鸟类更强的生存能力,所以在西方文化中,乌鸦也是“拯救者”和“勇者”的化身。
或许wǒ men误会乌鸦太久了吧!难怪胡适先生在《老鸦》里写道:“人家讨厌我,说我不吉利。天寒风紧,无枝可栖。”可每当我看见寒风中那一道道潇洒凛冽的黑色身影,我又觉得它们自有去处,自有广阔的天地相依,怎会在乎人类的只言片语呢。
北方又到冬季,我又开始期待雪,更期待着雪中驻足的乌鸦。它不美,但耐寒;它嘈杂,却神秘。它是北方的精灵、图腾;是冬季里别样的风景,我深深为它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