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的先祖携妻带子一路漂泊,来到蠡州境内潴泷河南岸后,看到这里毗邻潴泷,水分充盈,禾苗丰美,天青地阔,便将行囊安放下来。他们搭起帐篷遮挡风雨,他们耕地播种,出行采撷,他们生儿育女繁衍人丁。很快,这里便起了一个安静祥和的小村庄,走出了一条通往四周的乡路。小村子取名南高晃。从此,小村有了名字,有了道路,有了生命的传承。
上苍眷顾我,让我有幸在上世纪50年代末出生在这里,我生命的状态和密码,就从这时开始了。
我无数次地庆幸自己有这样的诞生,因为我喜欢潴泷河,喜欢潴泷河分到村里的河叉,河叉两侧水流丰沛,芳草鲜美。更因为这里有我勤劳智慧的先人,有我慈爱善良的父母,有伶俐聪慧的姐姐哥哥。
在我无数次地庆幸自己在这里诞生的同时,我又无数次地希冀自己能够在这里消逝,能够长眠在这块土地上,绕在父母膝下,听着潴泷河水的波涛,守望安宁的村庄,做着千年万年的美梦。
第一次给母亲说这话时,我还是个几岁的黄口小儿,刚从河堤上奔跑回家,头上戴着草花,手里握着柳笛。母亲看着我,给我抹下脸蛋上的一串河泥,说傻孩子,娘死了,能够葬在这里,爹死了,也能葬在这里,你不能。我立时涌出泪珠,我哥呢?母亲说能。我说我姐呢?母亲说不能。为什么?因为你和你姐是女的。我说娘也是女的?母亲说娘是女的,但娘是刘家的媳妇。我又问为什么?母亲说为规矩。娘是温家姑娘,嫁到刘家做媳妇,日后定当葬在刘家,不能葬在别处。这是有关血脉、根系、规矩,初次在我心中形成。
四季交替,生命轮回,60年代中,我的外祖母故去,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经历一个生命的消逝。果然,当年朱家的姑娘,安然地长眠于温家田里,没进朱家的土地。
燕去燕来,叶青叶黄,90年代,wǒ men又经历了母亲的归去,母亲果然依规矩下葬,母亲在刘家田里入土为安。wǒ men兄弟姐妹为亲人离逝匍匐叩拜、饮泣嚎啕,但生命链条没有因此而改变,依旧循规律接力向前。
再后来,家乡几个女性长辈,都依母亲般的模式归天,也依母亲般的模式下葬。
到了21世纪,我的大姐把手里的接力捧倒来倒去地攥紧一次,又攥紧一次,但终究力不从心,还是做出了撒手的姿态。席姓大姐夫原籍苏州,浙江大学毕业分到中国机械部,大姐部队医专毕业分到北京同仁医院,他们为国民为事业忠诚竭力,走完一生的路途。经与大姐夫商议,大姐决定为自己灵魂寻得一份平静舒宁。于是,在wǒ men几个陪伴下,大姐亲自在北京大兴购得一方蓝天之下、白云之间的小地儿。
后来的几个月,前赶后错的,大姐便挽着大姐夫的胳臂,将灵魂双双栖息到那里。这是我家生命信息初次改变。那天,wǒ men一路相拥着他们,两个孩子肃穆凝重地捧着他们,我的二姐二哥一路悲伤踉跄,泪水不止。
我和三姐却没有,wǒ men一路盯着两个盒子。我说三姐,听到盒里有动静么?三姐说好像有。我问什么声响?三姐说听不清。我说我听清了。三姐说是什么?我说大姐在笑。三姐说大姐夫在笑么?我说也在笑,但没有大姐笑得响,因为大姐一直寻找灵魂的舒服自由。三姐又凝神细听,说是呢,听到了。对了,小妹,我那时候,也想自由宁静。我说三姐你还年轻呢,大姐走,是因为大姐比wǒ men大二十岁,wǒ men还早着呢。三姐说,早晚的,总会有啊。大家都会成为一屑尘埃,让灵魂有地儿安放就行了。到那时候,我给孩子们每人一块白手帕,一捧鲜花瓣,让他们把骨灰搀在花瓣里,划着小船儿,一包一包地抖落在北海水波里,让我永远在那里看花,看云,看人,看景山,我喜欢这里。我说我三姐夫会同意么?她说会。我说为什么?她说实事求是,时下人们不都这样么。
正这时,我的二哥催促wǒ men快走,二哥问嘀咕什么呢?我说嘀咕自个儿。我说我觉得,进墓地不好,太小太憋屈,撒进北海,也不好,太阴冷,再说也不环保,不如作肥料,植在一棵树下。二哥瞪我一眼,说什么呢?我说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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