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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父还债,我被人关进狗笼子

收录时间:2022/2/14 11:27:09

关键字:王洪富  妈妈  爸爸  美甲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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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

  2005年5月26日,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是距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日子,也是我人生悲剧的转折点。

  下午放学,我刚走出校门口没多远,一辆面包车停在我旁边,下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的胳膊上纹了一条龙。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是前段时间带人砸我家的那个人。

  我害怕地转身想跑。可没用,纹龙的男人顷刻钳住了我,并把我的双手反剪到身后,另一个矮个男人迅速拿布袋套住了我的头,把我塞进了面包车。

  那一瞬间,我有种窒息的感觉,巨大的恐惧感将我包围。我挣扎着大喊:“你们要带我去哪啊,你们要干什么,快放了我让我回家,快点把我放下来!”

  也许是被我喊烦了,坐我右边的男人粗鲁地扯下布袋子,说:“别喊了,我给你爸打个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冲电话嬉笑着说:“王洪富,领你姑娘去我那待几天啊,三天还清二十万!否则,我可就让你姑娘去伺候几个老爷们了啊,敢报警的话,我就让你姑娘消失。”说完,他把电话挂了。

  高利贷,又是高利贷!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王洪富你这个王八蛋,到底还要把wǒ men害成什么样——

  我叫王雨,1988年出生在吉林省四平市的一个小镇里。我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妈妈性格好,平时悉心照顾我俩。爸爸王洪富,出身贫苦却不甘平庸,为赚钱没少折腾。他种过地,养过兔子,开过货车,中间也辉煌过,但到头来仍一无所获。

  四十岁时,王洪富决定再拼一把,做起了化肥生意。由于他爱面子又没文化,化肥买卖不到四年就经营不善,面临关门。王洪富心有不甘,为了周转资金,竟跑去借了高利贷。

  在此之前,wǒ men全家过得还算幸福,成绩一向优异的我,对未来也充满了向往。但很快,一切化为泡影。

  5月中旬的一天晚上11点多,全家人已入睡,寂静中却传来了“咣咣”的敲门声,来势汹汹,感觉分分钟会破门而入,wǒ men被吵醒。

  妈妈追问是谁,王洪富说:“桂霞,我跟你说你别生气,我欠了一笔高利贷,我正在追化肥欠款,肯定能想办法还上。”正说着,门外的追债者恐吓说:“快点开门,再不开门,wǒ men有的是办法进来,别逼wǒ men用狠招!”

  那时候,wǒ men家里住的是平房,别说破门而入,就是破窗而入也是易如反掌。王洪富无奈地起身去开门,一群男人手里拎着棍子,进屋二话不说就是一通砸,吓坏了妈妈和wǒ men姐弟俩。

  wǒ men三个缩在炕角,抱在一起哭,妈妈还尽力用被子蒙着wǒ men的眼睛,可是我依旧看到了这可怕的一幕,为首的那个胳膊上纹龙的男人格外凶狠,我一眼就记住了他。

  王洪富苦苦哀求,又阻止不了,只能束手无策地呆立在炕边,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要多怂有多怂,像一只被切断了脖子的公鸡,形容不出来的颓废和丧气。追债者们临走前放下狠话:“十天内,还不清本息五十万,有你们好看!”

  之后的十天,王洪富和妈妈都走在借钱和追化肥欠款的路上。现在,听纹龙男人的说话口气,意思是王洪富并没有还清这笔高利贷,还差二十万,而我就是他用来找王洪富逼要这二十万的筹码。

  然而,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002

  没多久,面包车开到了一个林场,停在了一个平房院子里,院子周围都是一人多高的大墙,我被锁在了仓房门口的狗笼子里。那逼仄的空间让我憋闷得想死,狼狗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我紧紧抱住双腿缩在角落。

  这场景,让我有点恍惚,好像在做梦。可我一刻都不敢松懈,脑海里在想着无数种可能,密切地观察着笼子外的男人们的行踪,生怕趁我一不注意,就被强暴。

  追债者们开始并没有理会我,只是搬来成箱的啤酒,屋子里也传来闹嚷嚷的声音。我认真地找了好多遍,也没有找到狗笼子的薄弱处。

  我又饿又困又害怕,也不知到了几点,昏昏沉沉中,发现有两个男人醉醺醺地朝我走来,边走边嘟囔:“就现在解决她得了,不整死就行呗。”说着,他们就脱了上衣,并开始解裤腰带。我的心一沉,顿时觉得自己完了,绝望地哭喊:“救命啊,救命啊!”

  两个人朝我越走越近,像地狱里的黑白无常一样,狼狗也跟着吼了起来。正当我的心脏跳到要爆炸时,屋里走出了一个人,叫住了这两人说:“猴急啥,等三天!她爸爸要是还不还钱,就交给你俩。”

  两人迟疑了一会,骂咧咧的回去了,我暂时逃离了危险,眼泪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唰唰往下流。那一晚,我缩在狗笼子里,空气中混杂着狗尿狗屎的味道,我头痛欲裂,恍惚间如同置身在地狱。

  后来,我只记得天亮了,天又暗了,迷迷糊糊中有人抓着我的头发撞向狗笼子,还被泼了一身冷水。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旁边是妈妈、弟弟和一众亲人。我使劲睁了睁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妈妈紧紧抱住我,也泣不成声,身边的大娘们也在抹眼泪。

  原来,王洪富接到纹龙男人的消息后,便立即和大伯、二伯、三伯去筹钱赎我。因为时间太紧迫,王洪富把家里的房子、化肥商店、摩托车等,全都抵押了出去,先写抵押欠据,拿到钱再慢慢过手续。

  妈妈跑回姥姥家,把能借的都借了一遍,大姨和二姨把自己的金项链金镯子都拿了出来。

  直到第二天傍晚七点多,王洪富把东拼西凑的钱和金银首饰交给了高利贷追债者,我才被释放,结束了那长达26个小时、如同炼狱般的狗笼子经历。

  003

  从那以后,我时常被噩梦惊醒,醒来时一身冷汗,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每次醒的时候,我都是在喊“爸爸救我!”可是那天回家后,我一句话都没和王洪富说过,也再没喊过他一声爸爸。

  王洪富常坐在我的床边,唉声叹气,磨磨叨叨,说:“爸爸对不起你。”可是,他一来我就转过身不理睬他。回家后,经常有七大姑八大姨来看我,可是我受不了她们那关切、疑问,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想跟任何人回忆狗笼子的经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半个月,妈妈每天在家悉心照顾我,也不问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只是临近中考前,妈妈小心地问我:“小雨啊,马上中考了,努力了这么多年,你成绩那么好,要不要去试试?”我被说动了,同意去中考。没想到,在考场上,我的眼前频频浮现那可怕的场景,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最后,我发挥失常,没有考上公费高中。

  本来想复读,可比事情本身更可怕的,就是人言。了解情况的人都说我顺利出来了,而不了解情况的人越传越凶,在他们嘴里,我早已被多人强暴,不报案是我家怕被杀人灭口。

  无奈之下,我只想远离这个镇子,带着这个痛苦的回忆远走高飞,要去,就去首都北京。夜里,我跟妈妈说到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和对王洪富的恨的时候,wǒ men都泣不成声。她知道我的痛苦,默许了我的离开。

  临走时,妈妈塞给我五百块钱,并对我说,邻居家的女儿满晴在北京,她已经跟满晴通了电话,让我去北京投奔她。这一个多月以来,我这才第一次好好地看妈妈,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乌黑的头发竟然变得花白。

  王洪富也来火车站送我,一路嘱咐。火车开动之时,我看见他在偷偷地抹眼泪。我冲着车窗外的他大喊:“王洪富,我恨你,我再也不要回来了!”喊完,我关上车窗,泪如雨下。

  车上的人看我像在看傻子,我不管。我也知道王洪富内心自责的要死,可我就是要让他自责,如果不是他,我不会被害成这样,学不能上,还要未成年就被迫外出打工!

  004

  经过一番周折,我找到了满晴工作的火锅店。她对我非常热情,安顿好后,我就跟着满晴在火锅店打工,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供吃供住,月薪八百。我很满意,只要能活下去就行。

  可是好景不长,我在这干了将近半年,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冷清,我和满晴被辞退了。工作没了着落,身上的钱也很快花得所剩无几。最窘迫的时候,我一个星期只花了十块钱,一天两个馒头,一袋咸菜,正好一块五。

  为了生计,我和满晴左思右想,决定去足浴城上班。因为足浴城不仅有底薪,还有提成,干得多挣得也多。

  在足浴城上班,身体累不是最关键的,最难接受的是精神上的落差。18岁的我,本应该坐在教室里奋笔疾书,可是我每天面对的却是油腻大叔的脚和不怀好意的脸,真的很想吐。

  但是,很奇怪,生活越是艰苦,我的内心越有一种快感,一种扭曲的报复的心理在作祟,如果王洪富知道我在干这些,不知会是什么心情?想到这,所有的委屈,我都能忍。

  这天,店里又来了一个中年男子,喝得醉醺醺的,一进屋就色迷迷地盯着我看,按摩的时候总是动手动脚。刚开始我还躲躲闪闪,想着马上就完钟了,再忍一忍,没想到他越来越过分,咸猪手直接朝我的胸袭来。也许是我心里的阴影被触发,我“啪”的一下打掉他的手,并歇斯底里地喊:“滚开!”

  醉酒男子被我这一嗓子喊的醒了酒,一下子把眼睛睁得老大,“噌”一下坐起身,指着我怒骂:“你装什么清纯,来这种地方打工,你懂不懂规矩?!”后面的话,更难入耳。

  闻声赶来的经理小跑进来,满脸堆笑地向客人道歉,转身就开始批评我,边说边往外推我。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扑簌簌地往下落,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我怕一出口,我就要失去这份工作。可事后,经理还是立马结算了我当月的工资。

  我第二次失业了。

  005

  后来,我在寻找合适的工作的同时,开始拼命做兼职。我发过传单,扮过人偶,做过超市推销,当过保洁,甚至还批发了一堆袜子摆起了地摊。满晴姐打趣我:“三百六十行,你是打算挨个试试吗?”

  我笑而不语,一个没文化,又不愿出卖色相的年轻女孩,必须扒了本的努力,才能在这个城市活下去。

  那时,我发现很多年轻女孩子们热衷于美甲,行业利润颇高。但是做美甲需要本钱买设备,最好还要有店面,我这才攒了两万多块钱,实在不敢一次性投入。于是,我决定先去美甲店做学徒,把技术学到手再说。

  当学徒的时候,我不仅没工资,还要倒贴学费。但是为了能把技术学到手,值!

  在白天,我不放过每一个学习机会,到了晚上,我就拿着指甲油和卸甲水一遍一遍地练。因为正规的指甲油很贵,我舍不得用,所以我用的指甲油都是从批发市场拿来的廉价货,加上频繁地擦洗,指甲变得特别脆弱,指甲周围也都被劣质卸甲水浸的红肿。

  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水平突飞猛进。老板娘开始器重我,让我接单,每次看着顾客满意的眼神,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对,是成就感。

  我至今还记得,在美甲店的第一笔工资是两千八百元。虽然在北京,这些钱不算多,但这是我赚的最心满意足的一笔钱。

  我在美甲店干得越来越好,由于我心思巧妙,待人热情,口口相传,有了很多回头客来找我。在店员里,我成了赚得最多的。看着我的银行卡里不断累积的数字,我心里越来越踏实。

  我想,照这么下去,再过几年,我就能开个属于自己的美甲店了。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来北京快五年了,我没回过一趟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家,想妈妈,想弟弟,偶尔,也有点想王洪富。

  重要节日时,我会跟妈妈通电话。弟弟快中考了,家里开起了小卖店,赚的钱在慢慢还亲戚们。妈妈偶尔也会提王洪富,说他很想我,我都默不作声。

  2010年,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月,妈妈竟然带着弟弟来北京看我。见到他们那天,我很高兴,领着他们转了故宫,还下了饭店。吃饭的时候,妈妈有意无意提起,说王洪富也嚷嚷着要来,说想我。

  我知道妈妈是在试探我的口风,见我不做声,我妈又接着说:“我没让,家里开了小卖店,让王洪富在家看店。”

  也许,wǒ men家的日子,在经历了那件事后,慢慢的也变得好了起来。事实上,我也逐渐走出阴霾,只是偶尔还会做噩梦。

  妈妈临走前一晚,忍不住对我说:“小雨呀,想不想回家啊?你爸每次喝多了都说,我对不起我闺女啊,我知道闺女生我的气,本来她能好好上个高中考个好大学,现在却小小年纪在外打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我不让妈妈再提,也不想回去,我刚刚在重生中体会到一点点快乐,我不要回去。

  之后的六年,我一心埋头于美甲事业,不断追赶潮流,学习最时兴的美甲图案,也在偷偷学习美甲店的guǎn lǐ。为了攒钱,白天在店里工作完后,我会在大学旁边的夜市摆个小摊,给人做美甲,常常到家要十一二点钟,但是想着自己将来要开美甲店,我就有了持续的动力。

  在这期间,弟弟也来看过我两次,妈妈也常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很想我,王洪富也非常想念我,再见不到我,怕是要出心病了!

  于是,2016年春节,时隔十一年,我打算回一趟家。我想,都这么久过去了,那件尘封的往事应该不会再有人记起,也不会再有人提起了吧。

  006

  下火车的时候,王洪富和妈妈还有弟弟来接我。十一年不见,王洪富老了许多,皮肤黝黑,背驼了,眼角满是皱纹,头发也花白了。见到我的时候,王洪富难掩喜悦,拎下我手中的行李,说了句“回来啦”之后,竟再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王洪富开着借来的捷达小轿车接我回家。一路上,他像个孩子一样,和弟弟侃大山,我和妈妈坐在车子后排。聊天的间隙,我偷瞄王洪富,这么多年过去,他真的老了,我承认,我早已经不恨他了,我真的也很想他。

  那时,我以为,这应该就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可是老天爷总是那么残忍,它不断地拷打着我的灵魂,到底能承受多少苦难。

  wǒ men的车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电动车从捷达车左边并行的大货车前光速穿过,捷达车躲闪不及,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砰”的一声巨响,捷达车撞了上去。

  电动车上的人被撞飞了十几米,王洪富趴在方向盘上,粗重的喘气。wǒ men一家人毫发无损,电动车上的一对父子,父亲当场死亡,儿子腿部骨折。

  看着躺在血泊里的人,妈妈顿时瘫在地上,许久才嚎出声:“王洪富,你个作了孽的鬼,真是做了孽啊,这可如何是好啊?”我迅速地拨了120,弟弟打通了110。

  王洪富被拘留了。经过调解,要赔给受害人三十万,如果赔不上,王洪富将面临一到三年的牢狱之灾。

  可是王洪富现在还没完全还清wǒ men家以前欠人的债,哪有钱赔给人家?!弟弟刚工作不久,也没什么积蓄。妈妈求借无门,在家唉声叹气,那年春节过得相当凄惨。妈妈几次想跟我张口,可是我知道,每每话到嘴边,她都咽了下去。

  知道要赔三十万后,我也绝望到了极点。是的,我能拿出来那笔钱。

  可是,这钱,我是怎么攒的啊,是我十一年来,用弱小的身体闯荡在冰冷的北京城攒出来的啊!是我刷了上万个盘子攒来的,是我洗了上千双脚攒来的,是我做了无数个美甲,常年要十二点后入睡攒来的啊!这些钱,是我十一年所有的血汗钱,我将来要靠它开美甲店的啊!

  现在,我被绑架到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所有人的目光又聚焦在我的身上,我对王洪富的恨又重新被点燃,逃一般地回到了北京。

  听天由命吧,王洪富!你毁了我的上半生,我绝不能让你毁了我的下半生!

  007

  回到北京后,我拼命工作,想麻痹自己,同时也在不断地挑选店面,在心中描绘着美甲店将来的装修和运营,做着这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的梦。

  已经三个月了,离最终宣判的日子越来越近。由于庭审之前,家人不能与王洪富见面,妈妈发了疯似地托人打探王洪富的情况。但是没人能打听得到,反而告诉妈妈一个消息,说那些混黑道被抓进去的人在里头仍旧拉帮结派,刚进去的人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妈妈听了这些话,急得眼泪直流。

  终于,妈妈忍不住地给我打了电话:“小雨啊,现在只有你能救你爸啊,妈知道,你爸对不起你,可是你爸爸真进去了,他就只有死路一条啊。这么多年以来,他因为对你的歉疚,心里一直很苦,身体也跟着一年年垮下来。我担心他扛不过这三年,最后会死在里面啊,你忍心他死在牢里,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在吗?!”

  我哭喊着说:“妈,你知不知道我的这些钱是怎么赚来的啊,你到底有没有心疼过我这个女儿!”喊完,我就挂了电话,泪如雨下。

  那天,我买了两瓶二锅头,一只烧鸡,回到出租屋。二两半的酒杯,连喝三杯。那酒可真辣,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我就着酒劲大哭了一场。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宿,第二天中午才醒来。我认真的梳洗打扮一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后,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卡里十一年攒的钱,取整全都汇给了弟弟。一共三十一万四千九百二十二块八毛四分,这是我十一年所有的积蓄。给了弟弟后,我要一切从头开始,像十一年前刚来北京那样。

  王洪富,从今以后,wǒ men两不相欠。

  没多久,王洪富被释放。据说释放的那天,王洪富瘦得只剩皮包骨,颤颤巍巍地对我妈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

  那又怎样?我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也拒绝接他的电话。谁知,两个月后的深夜,弟弟打电话告诉我,王洪富去世了,死于心脏病突发。

  什么?王洪富就这样走了?我就这样没有爸爸了?他都没还清对我的债,就敢这样走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买了最早的航班赶回了家。

  在帮妈妈操办丧事时,我看着王洪富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想起他在火车站接我时,说的那句“你回来啦”,竟然成了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的心像被刀剜了一样,再也控制不住眼泪,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所有的恩怨,在死亡面前,竟然变得那么渺小,而他等了十一年都没有等到的“爸爸”二字,在哀乐和哭声中,我终于喊了出来:“爸爸,爸爸,对不起……”

  这哭喊声中,有悔亦有恨。悔自己年少太傻,竟跟最亲的人赌气,恨因为命运的捉弄,一家人从来都没能好好团聚过一次。我对爸爸的惩罚,很残酷地说,一直持续到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真想揪出十七岁的自己,问问她:你真打算要开始这样伤人伤己又决绝的惩罚方式吗?到底值不值?!

  一切操持完毕后的两个月,我一直在家陪妈妈,亲戚们也常来。二娘心直口快地说:“你爸没福哦,早知道出来俩月就没了,咋能让三十万打了水漂?”这事儿估计很多人都琢磨过,包括我妈,也包括我。

  只有wǒ men娘俩在的时候,我妈问我:“后悔吗?”要说一点也不心疼那些钱,那是假话,但现在看来,正是因为花了,我才不后悔。

  钱早晚能赚回来,但爸爸只有一个,如果他真的孤苦伶仃地死在了狱中,我会后悔一辈子。也许,那三十万正是老天可怜我,赏给我的一次慰藉灵魂的机会。

  008

  回家后的这段日子,听着亲戚们家长里短,嘘寒问暖,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烟火气和家庭的温暖。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我的房间一直都还在,而且一直保持着我走之前的布局。只是那个曾经让我骑大马,给我买糖葫芦的男人不在了。

  妈妈说,保留我的房间,是爸爸的意思,什么东西都不让扔,每个星期都要打扫一遍,他就盼着我有一天还能回家住,要让我知道家人永远在等我回来。

  我一一仔细端详。写字台前,还贴着我备战中考时背的化学元素周期表,笔筒里还插着爸爸买给我的印着“逢考必过”的碳素笔,旁边摆着一张已经泛白了的wǒ men一家四口的合影。那是我十岁生日时,爸爸带wǒ men去市区公园照的,照片上的wǒ men笑得可真幸福。

  我妈还告诉我,自从我走后,我家关注的天气预报就多了一个地方,北京。天凉了,爸爸催促妈妈:“快打电话,让小雨多穿点衣服!”“后天有雪,告诉小雨路滑小心走路。”爸爸藏在妈妈身后,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我的生活。

  我妈还说,爸爸常默默地盯着家里的中国地图看,用手比划着从老家走哪条路线可以最快到北京。年前听说我要回家,爸爸激动的一个星期都没睡好,每天早早去菜市场买菜。要不是妈妈拦着,他怕是要买头猪回家,说顿顿给我炖猪肉,好好补补。可谁知高兴过了头,终究也没能如愿。

  从看守所出来之后,爸爸整日喝闷酒,说坑苦了我,在拘留所死了还痛快些,也不至于赔上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我妈气得和爸爸大吵一架,说:“小雨救你出来,是让你好好的活,不是让你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混!”

  大概是听了这话,爸爸振作了起来,还做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决定,竟然骑着破三轮车走街串巷的收废品,卖了钱后都装在我的抽屉里,说要把钱攒起来还给我。要知道他年轻时,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在爸爸心脏病突发的那天,妈妈说他开开心心地回到家,显摆自己收上来的四组装修换下的旧暖气,转手一卖赚了三百多……

  我听着妈妈细数爸爸的点点滴滴,跟着妈妈的讲述时哭时笑,仿佛看到了那个喜获女儿的年轻男人;看到了那个跪在狗笼子前,头发凌乱、满眼泪水的狼狈中年人;看到了那个无数个夜晚思念女儿而又内疚自责的老父亲;看到了那个从看守所中出来蹑手蹑脚重获新生的陌生人……

  我才惊觉,这些年我错失的,不仅是自己的美好前程,更是今生和爸爸做父女的缘分。妈妈还说,爸爸最大的遗憾就是我没能继续读书,他自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实在不忍心我还要靠出苦力赚钱。

  再次回到北京后,我同时也下了决心,边工作边学习,先考取高中文凭,再考个大专或本科学历,给十七岁时的自己一个交代。我也打算继续我的美甲事业,相信我的美甲店早晚都会开起来,给三十岁的自己一个交代。我还计划在不久的将来,把妈妈和弟弟也都接过来,让wǒ men这个家重新团圆。

  爸爸,我再也不记恨你了,再也不怨你了,你放心的走吧。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竟然再也没做过那个狗笼子的噩梦。

  也许,一切真的好了起来。

  作者:顾可新 职业:设计师

王洪富  妈妈  爸爸  美甲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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