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冬天,我迷失在广州大学城的街头,看着人们脚底下的鞋子,把他们拽入更深更暗的深渊。嘶喊,迷茫,厮杀,一副世纪末的景象。
人们脚上的鞋子会将他们一步一步带向尘世,一点一点远离初衷,滑向霍尔顿守着的那道悬崖。我舍弃了哲人的身份,到人间当一双受人鄙弃的鞋子,来到世俗与堕落身边。
我变成破碎的镜子,每一个自我都在叫嚣他们的欲望,我知道自己不能听从其中的任一个声音。我也曾不顾疼痛与流血的双手拼命想拼凑一个真正的自己,但“完整”早已被生活碾成齑粉,无有真正。我像孤蓬一般在命运的风里漂泊,在过去现在未来的夹缝里扭曲得像呐喊里的鬼影。这是我涉世之初的模样。
街头全是些被欲望折磨的人,生活和生存剥夺了他们生命的华彩,所得的出口只是一团伪作光明的薄雾,带着欲望灼人的气息。他们的步伐或疲软得像拖把或像昂扬的斗鸡,欲望与梦想是双胞胎,本无二致,成王败寇。
欲望,欲望有什么呢?不过是生活的调剂品,让我误以为是生活主宰的烟雾弹,在困倦之余的兴奋剂,心力交瘁时的强心针,加速生命流逝的催化剂。梦想是我离开这种生活去向另一种生活的阶梯,然而所到之处都不是原以为的天堂,但愿我的梦想永远别落幕。不停地向上生长,向下延伸只因不想停下来受生的痛苦。
姐姐又喝醉了。这个曾用迷茫的让我心疼的眼神呓语般对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大了,明明我还是个孩子,”的女孩,说过自由自在生活的女孩为了责任搁置自己的梦想。这已经是我到广州这几天里她被酒会上那群人渣第三次劝醉了。我对社会和长大成人怀着深深的恐惧,我害怕失去所有孩子的特质,失去纯真和幻想,害怕被无意义的东西支配我的身心,变成自己最不愿成为的那种人。
边的人还是吸血鬼一样惨白,用他们的努力质疑我的漫不经心和犹疑,我无言以对。生命本来就是空的,我所爱的只是它制造的美好。我活在颠倒的世界里,生活像一个素材库,而笔下的才是我所生活着的,我的喜,我的忧,我初涉人世的迷茫与痛苦。
人们穿着不同的鞋子走向同一个地方,那里不会珍惜这种不同,因此也无谓了。麦田里霍尔顿抓住那些飞奔而来的孩子,孩子们戏弄这个可怜的老头——他们飞奔着跑过来,又撒欢着跑回去。老人的手垂在半空中,老眼里闪着慈祥感激地目光——还好,还好,他们不是真的要掉下去。
如果我是这麦田里的守望者,我要教孩子们长出自己的一双翅膀,飞到这麦田的上空,看清这道吃人的悬崖,看清这个无底的深渊;我要教他们飞到世界的尽头,不禁锢于狭小的天地。我要告诉他们,这世界不是只有眼前,告诉他们,不要为任何东西停留:恐惧,迷茫,爱情,世俗观念……告诉他们,人要不停斗争,不停超越自己的极限。
(二)
困惑的何止我一人?我的瘦哥哥梵高正缓缓面向阿尔的太阳,那带着困惑和深刻忧郁的脸震撼着我,对着我的裹着空耳朵的纱布磨破了边。
铅蓝的天空和尖锐的麦田紧紧相拥,你缓缓举起了枪。极度压抑的氛围如哈迪斯圆睁的眼,只等待着一声绝响。麦田里不懂事的乌鸦突然扑出来伺机抓破了稻草人的脸。一声枪响,太阳被吞噬,血色如夕阳般晕开,你的身边散落着画夹,画着《麦田里的乌鸦》。
我也曾如此,为了追求极致之美不惜损耗自己的生命,但这种热烈的追求和抗争在无边的黑暗里,在无声的吞噬里,只是用生命在演出一场无人观看的笑话。我放弃了,所以现在的无力是对我背弃了太阳的惩罚吗?回天堂的路早已断了阶,再返回就像寻回一个一模一样的梦,是带着逃避心理的奢侈妄想。
哲学家尼采跑到大街上拥吻一匹被主人抽打的雪白的马,皮鞭落到他身上,他却为这匹马落泪。人们都说你疯了,把你送到疗养院;你那长得漂亮却不大有脑子的妹妹靠贩卖你的思想度过了虚荣又富足的下半生,又用她精致的红唇随意歪曲你的思想。
是你告诉我好的思想可以打破时间的沙漏和永恒媲美;是你告诉我应该直面一切真相,是你在偶像的黄昏里宣布上帝已死,如今一语成谶。
胸口在热烈的疼痛,据说只有热爱生命的人才会心痛。因为热爱生命,所以此时仰望星空的海子的胸口应该也一样疼着;梵高才会像基督一样背负整个世界的忧愁,困惑才会贯穿了他如向日葵般热烈的一生;尼采才会真诚勇敢深刻的孤独无比,像黑暗中的一颗星星。因为热爱生命,才有人把精神生活当成了现实生活。把对人生终极意义的探索和璀璨的星空当成必要的思索。
人们还为生活的小悲小喜而流泪欢笑,我不愿将之称为青春。我总是孤独的,这是无人可以劝慰的,在孤独的伤口开满苦涩的荼靡花。研究尼采的周国平说:“中国的文化环境出不了尼采。”我很讨厌这种论调,虽然这是事实,然而下一句话更令人绝望:“中国的文化环境出不了大师。”我终生只能这么冷寂,得不到精神之火的照耀,在没人说的出一句切中xīn líng的话的环境里了却残生。
(三)
上帝死了,那个充满信仰光辉的时代结束了。物质文明将人们变得渺小如蝼蚁,古今中外,上下几千年的思想在每个人口中流传,尼采的思想也被译出了各种版本;人们叹惋着海子和顾城所在的诗歌时代的逝去,码文字的人到处都是:酒杯相碰,都是梦碎的声音。
也许年轻时的相遇都只是为了错过,那场繁华的盛宴就只能留在记忆里。
上帝死了就死了,信仰的神殿崩塌了就崩塌了,生命还在继续,就由不得我叹惜。始终会有新的爱好新的信仰取代他们的位置。
胸口的疼痛渐渐平息,再也没有对社会和生存生活的恐惧。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麦田,但每个人都得穿着鞋子踩着岁月的鼓点到尘世走一遭,总要经历这些喜怒哀乐。每个人的麦田里都有一只鞋子,但对人生起着决定作用的始终是你心中的那片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