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是,父亲也有过一年的“辉煌”,有一年,生产队改选,在生产队会计职位上的父亲,被选为生产队长。他在任上的有那么几件事,我记忆非常深刻。
生产队长不仅精通农活,还要正派、公正,带领社员干在前头。处暑的一天,父亲带着社员们在山药地锄草。天气火辣辣、闷噔噔的,没有一丝风,周围的树木和庄稼好像着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和人们一样忍受着蒸烤。麦收时种下的山药苗,经过一个多月的阳光雨露,串得满地都是。锄地的时候,要半蹲半跪,左手翻开蔓子,找准杂草,右手拿准锄地勺子,锄去杂草,双手并用,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父亲和大家一起从地头干起,一会撅着,一会蹲着,手里的锄地勺子舞动不停,热了撩起衣服,擦一把脸上的汗水。可是大家呢,蹲累了,起来站一会,热了,拿起草帽扇两下,不慌不忙地熬着时间,那样子,很像城里人到农村体验生活差不多。
生产队里和大社会一样,一些人私心杂念太重,好像多干了农活就是傻子一样,都比着少干。谁也不想一想,多干一点,有一个好收成,可以多分一点粮食。父亲是一队之长,也许他想着自己带好头,社员就有干劲,日子就有奔头。可是事与愿违,那种惰性、那种落后观念,使一些社员们出工不出力,耍小聪明,投机取巧。等父亲回头看时,社员们早被他远远落在后面。社员们先是不好意思或者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父亲也尴尬地笑起来。接着父亲阴下脸,冲着后边的社员说,评工分的时候都嫌自己少,干起活来磨磨蹭蹭,人糊弄地一晌,地糊弄人一年,地里打不出粮食,喝西北风啊!说完,父亲生气地朝别的地块走去。母亲告诉我,你父亲不会当官,只会傻干,把他累死,别人还是歇着。领导几百口人的生产队,那是需要一点头脑的。父亲不懂领导艺术,恰恰缺少那点头脑。
父亲眼里揉不进沙子,在生产队遇到损公肥私的事,父亲不管僧面、佛面,都要一管到底,为此得罪了不少人。秋收时节,除了大白菜、山药就地分给社员,黄澄澄的玉米,白生生的棉花和花生,缴完公粮以后,都要运到生产队粮仓。因为生活条件差的缘故,一棵白菜、一个玉米棒子或者一把花生,人们看得都亲,都想往家里带。那时传闻着妇女们拾花生,把花生揣在裤兜里,摘棉花,把棉花藏在裤裆里。生产队长一般是男的,拉不下面子检查,女社员就偷偷地带回家。母亲告诉我这样一件事:生产队里一个姓王的老头,套着牛车往粮仓里运花生。父亲盯在那,车去了,一布袋一布袋先称好重量。到了中午,老王头卸下最后一布袋花生,要下工了,父亲不经意看到老王裤子布袋鼓鼓囊囊的,好像有东西。父亲好意地说,老王,你要带着东西不方便,放下再走。可是老王两手一摊,回答道,胡队长,咱不是那种人,没有,什么都没有。父亲听完,立即来了气,大步流星追过去,一把拽住老王衣领子,把老王拎到粮仓里。父亲呵斥着,老王蒙混不过去,不得已从裤兜里掏出花生,然后蔫蔫地回了家。母亲说,人家当队长,能交一帮朋友,让家里人干点轻快活,还多挣工分,可你父亲呢,为队上的事,得罪不少乡亲,让家里人出门抬不起头。母亲对父亲多有埋怨。
也许父亲觉得当这生产队长费心费力,心里累得慌,一年后索性给大队说不干了。父亲没有花花肠子,不会圆滑世故,这是他“为官”的致命缺陷。但是父亲的勤快劲、认真劲,却是出了名的,父亲在生产队里当了十七八年保管员,管着队里的钱财、粮食,一直没有出过大的错误。村上人说,你父亲是个好人,是个实在人。我每次听到乡亲们对父亲这样的评价,还是有一点骄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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