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自slavoj zizek, “why are we tired all the time?”, 原载https://thephilosophicalsalon.com/why-are-we-tired-all-the-time/。译者王立秋。
冠状病毒引发的流行病迫使wǒ men面对wǒ men日常生活中流行的两个对立的形象:一个是那些过劳到筋疲力尽的人(医疗人员、护工……),另一个则是那些因为被迫或自愿在家隔离而无所事事的人。属于第二个范畴的我觉得有义务用这个困境来提出一个关于wǒ men变得疲惫的不同方式的简短反思。在这里,我会忽视被迫不活动(它本身就让wǒ men感到疲惫)这个悖论,所以,让我从韩炳哲开始,他为wǒ men提供了一个关于wǒ men怎样和为什么在“倦怠”中生活的系统记述。以下是一个无耻地取自维基百科的对韩炳哲大作的简短总结:
“在活下去、不失败的要求和高效之抱负的驱使下,wǒ men同时变成了献身者和牺牲者,进入了划分、自我剥削和崩溃的漩涡。‘在生产是非物质的情况下,每个人自己都已经占有了生产方式。新自由主义系统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阶级系统。它不由展示相互对抗的阶级构成。这点说明了系统的稳定性。’韩认为,主体变成了自我剥削者:‘今天,每个人都是他/她自己的企业中的一个自动剥削的劳动者。’现在,人们集主奴于一身。甚至阶级斗争也变成了内心针对自己的斗争。个体已经变成了他所谓的‘成就-主体’;他们不相信他们是被征服的‘主体’,相反,‘他们把自己看作一个又一个的计划;总在重新塑造、重新发明自己’,这‘等于是一种形式的强迫和限制——的确,相当于一种更加高效的主体化和征服。如今,作为一个认为自己不受外部的、外来的限制的计划的我使自己屈服于内部的限制和自我限制,而后者,又是以强迫性的成就和优化的形式出现的。’”
尽管韩炳哲提供了对这个新的主体化模式的清晰评论,从这些评论中wǒ men也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他识破了今天的超我的形象——但是,wǒ men也应该指出,韩描述的新形式的主体化,是以全球资本主义的新阶段为条件的,而全球资本主义,依然是一个不平等日益加剧的阶级系统。斗争和对抗绝对没有被化约为人内在的“针对自己的斗争”。在第三世界国家,还有几百万手工劳动者,就像不同种类的非物质劳动者之间也存在巨大差异那样(要说明这点,只要提到日益扩大的像关怀老人的护工那样的“人类服务”领域就够了)。拥有或运营公司的顶层guǎn lǐ者和整天独自在家面对他/她的电脑的朝不保夕的打工佬是有差距的:他们肯定没有集主奴于一身。
关于老式的福特主义的流水线工作模式是如何为一种新的、创造性合作的工作模式(这个新的工作模式给个体的创造性留出了更大的空间)所取代的,人们已经写了很多。不过,实际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与其说是取代,不如说是外包:在微软和苹果的工作可能真是以更加合作的方式来组织的,但最终的产品,还不是要到中国或印尼,以非常福特主义的方式组装起来。流水线工作只是被外包出去了而已。所以,wǒ men有了一种新的劳动分工:发达的西方的自我雇佣、自我剥削的工人;和第三世界的在流水线上失去活力的工人;再加上日益扩大的各种形式(护工、服务员等等)的护理、关怀人的工人。而且在后两种工人那里,剥削可多了去了。只有第一种工人(自我雇佣的、经常是朝不保夕的工人)符合韩的描述。
这三个群体中的每一个,都有一种具体的疲惫和过劳的模式。流水线工作使人身心疲惫,是就它的机械重复而言的。你会为在上海郊区一家富士康工厂的工作台前一次又一次地组装同一款苹果手机而感到令人绝望的疲惫。与这种疲惫形成对照的是,使护理、关怀人的工作令人厌倦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即,人们给你钱,是为了让你假装你真的带着感情工作,假装你真的关心你的工作“对象”。人们给幼儿园的工人钱,是为了让他/她对儿童表现出真情,对那些照顾退休老人的工人来说也如此。你能想象“友善待人”等等的压力吗?与前两个领域——在这里,至少wǒ men还可以保持某种内心的距离——形成对照的是,第三个领域向wǒ men要求某种更加烦人的东西。想象一下,你雇我来说明怎样宣传或包装一个产品,以引诱人们来买它。即便我本人并不关心这个甚或讨厌这个想法,我还是不得不相当努力地调动唤醒我创造性的东西,试图想出原创的解决方案。这样的努力,比无聊的机械重复的流水线工作更让我筋疲力尽:而这就是韩所说的那种疲惫。
而且,最后但同样重要的是,wǒ men应该避免谴责严格的自律和对工作的投入,和提倡“放轻松!”的立场的诱惑。劳动带来自由!(arbeit macht frei!)依然是正确的格言,尽管它遭到了纳粹的野蛮的误用。所以,用还在四处传播的流行病来总结:的确,许多为它善后的人面对的是艰难的令人筋疲力尽的工作,但这样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它为共同体造福,这会带来它自己的满足,它和在市场上成功那种愚蠢的工作不一样。当医护工人因为过劳而陷入致命的疲惫,当护工精疲力竭的时候,他们疲惫的方式,是完全不同于沉迷于职场进展的疲惫的。
我的朋友——为德语《世界报》工作的德国记者——是这样描述疫情后出现的面对日常生活的新立场的:“我真的能感觉到这种新伦理的英雄主义之处,在新闻行业也一样——每个人都夜以继日地在家工作,开视频会议,同时照顾子女或教育他们,但没有人会问为什么他或她要干这个,因为再没有‘赚钱啊,然后才能去度假’一说了,因为没有人知道还会不会有假期,还会不会有钱了。现在人们是这样想的,所谓世界,就是这样的地方而已,在这里,你有个住处,有像食物那样的基本物资,有对他人的爱,和一个真正重要、现在比以往更重要的任务。现在,那种认为你还需要‘更多’的想法看起来反而不真实了。”我不能想象比这更好的,对那种wǒ men应该称作“没有异化的体面生活”的生活的描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