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列宁闹翻
高尔基被前苏联当局誉为“无产阶级文学之父”,也跟列宁有 “伟大的友谊”,但从克格勃档案里看,高尔基与这位俄国“革命之父”之间发生过多次观念和政治冲突,几乎闹到决裂地步。高尔基稍有摇摆,列宁就会批评他,高氏则报以诙谐一笑:“我知道我是一个很差劲的马克思主义者。说来说去,wǒ men这些艺术家都有那么几分傻劲儿……”。十月革命发生后,高尔基被事实震骇,在《新生活报》 (左派孟什维克办的日报,1917年4月在彼得堡出版)发表文章,公开反对布尔什维克夺取政权,认为这是俄罗斯的悲剧和毁灭,由此,1918年夏列宁则以一纸命令关闭了这家报纸。第二届共产国际代表大会开幕时,列宁评论高尔基为此次会议写的文章“毫无共产党人气味,却有浓厚的反共性质。因此,这种文章绝不能在杂志上发表。”
到了1920年上半年,他们之间几乎断交,高尔基在列宁五十寿辰之际,把他同彼得大帝相比,说:“看见这个伟人,总让人有那么一种恐惧,他随心所欲地摆弄wǒ men这个星球上的历史杠杆。”1922年, 秘密警察第七部在暗中准备整肃高尔基,他们从高氏的朋友和熟人那里收集证据。此时,列宁和契卡总头目捷尔任斯基依然在世。
列宁和高尔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1920年10月20日,关于此次相见,有过一些戏剧化的描述,如电影《带枪的人》(1938年)。这次相聚也是分手,列宁一再要高尔基移居国外:“如果你不走,那么wǒ men就不得不送你走了”。
这是对持不同见解者的一种驱逐方式,两年之间有数十位知识分子被驱逐出国。可是苏共却不让另一些需要出国的人走,1921年诗人布洛克重病,高尔基一次次催促列宁和卢那察尔斯基放布洛克去芬兰治病,但诗人还是在得到护照前去世了。18天后,即8月25日,另一位诗人尼古拉·古米廖夫被处决,罪名是白卫分子,尽管根本没有证据,高尔基对此案的求情同样毫无作用。这两位诗人的死亡,开启了作家受害的时代。
1921年10月8日,高尔基写信跟列宁告别,离开苏联去了欧洲。 1922年夏他在德国北部一个小城,得知俄国社会革命党的领袖们正在莫斯科受审,7月1日写给苏维埃政府首脑里科夫:“亲爱的阿列克谢 :如果对社会革命党人的这场审判以谋杀告终,那么这将是一件有预谋的罪恶谋杀。我请求你把我的观点告诉托洛茨基和其他人。我希望这不会使你惊讶,因为在整个革命期间,我已经向苏维埃当局一千次指出,在wǒ men这个充满文盲、没有教育的国家里,毁灭知识分子是愚蠢和犯罪行为。我现在坚信,如果社会革命党人被杀害,这一罪行将会使俄国在道德上自绝于社会主义欧洲。高尔基”。他7月3日也写信给法朗士,希望在欧洲唤起公众关注此事,流亡国外的孟什维克人士 主办的杂志发表了高尔基这封信。两封信都保存在克格勃总部。他写给法朗士的信产生广泛影响,惊动了克里姆林宫。列宁称高尔基的信“卑鄙”,托洛茨基则指示《真理报》“就作家高尔基,写一篇措辞温和的文章,搞政治的人不会把这种文人放在眼里,要用外文发表”。一篇题为“几乎堕落到极点”的措辞严厉、猛烈批判高尔基的文章说:“从这种政治声明可以看到,身在国外的高尔基在危害wǒ men的革命。他的危害极大……”。但也许是高尔基的呼吁起了效果,苏共中央执行委员会批准了革命法庭通过的死刑判决,却没有执行死刑。
流亡意大利
高尔基和家人住在意大利的索兰托,他在整理他的长篇小说《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撰写文章和回忆录,与外界保持广泛的通信关系,身边朋友和客人不断。他已年近花甲,似乎应当决定自己晚年的去留问题,可是当他听到列宁的遗孀克鲁普斯卡娅开列了一个书单,要把所有图书馆里的《圣经》、《可兰经》、但丁和叔本华的著作下架的消息之后,决定宣布放弃他的苏联国籍,甚至为此写了一份声明。
他为此受到来自两个阵营的强烈批评。莫斯科的革命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公开说他是一具僵尸,在文学上已成废物;流亡巴黎的旧俄人士则强烈谴责他跟苏联革命的关系,把他那篇关于列宁的随笔视为俄罗斯文学史上的奇耻大辱。高尔基《论俄罗斯农民》一书出版后,既引来克里姆林宫的愤怒,也遭到一家流亡报纸的谴责,说他诽谤俄国农民。另一家报纸则刊登苏维埃政府一项决定:如果高尔基进入苏联边境将会被逮捕,迫使高尔基马上声明自己忠诚于苏俄,他唯一不能同意的就是他们对知识分子的迫害。
这一期间,莫斯科的秘密警察总部文件柜多了一份题为“高尔基在国外”的文章,无人署名,也没有日期,可能是秘密警察派在外国的某个间谍撰写的一份汇总材料,以备发表用。新闻界对高尔基的各种报导,都在秘密警察总部有细致分析,国外流亡报纸都被打印出来,各种文字都被译出。高尔基的大量信件,特别是他人写给高尔基的信,都被秘密警察总部收集。高尔基1924年3月3日致叶卡特琳娜· 彼什科娃信中有这样一段话:“我想,现在已经到时候了,不要再谈论什么我是受某个人影响这种话。大家应当知道,我55岁,我自己有非常丰富的经验……如果我那么容易受影响,那么我很久以前就应当服从伏拉基米尔·伊利奇,他在影响别人方面无人能及,那么今天我就应当灯红酒绿,有芭蕾舞女演员们簇拥,坐着最豪华轿车满城兜风……”这封信写于列宁死后六周。
秘密警察感兴趣的是高尔基的著作和观点,以及他对苏俄政权的敌人所持的态度。他的秘密档案成为一项巨大工程,耗费大批特工的劳动。他的信件上有许多批注,如“送第七部”、“送阿格拉诺夫”、“存档”、“对照原文查过”,等等。
秘密档案中有高尔基1927年9月8日写给身在苏联的年轻作家朋友维·伊凡诺夫的一封信,此信从未披露过,可以看出当时他的观点:“我天生就不能理解那种把群众、把一个民族或是一个阶级理想化的做法。我是一个很差劲的马克思主义者,我不喜欢把人生的责任由个人转移到群众、集体、某个党或某个集团。而且,我知道,一粒胡椒子比一把罂粟种更有生命。我相信,如果我倒过来看问题,那就虚伪可笑了”、“当我想象俄国、中国、印度和所有其他乡村地区那一片无知而又混乱的大漠,看到这大漠前面那位极为渺小、非常疯狂的俄国革命者——尽管他发现了阿基米德的杠杆——便唤起我对这位俄国革命者命运的某种焦虑……”
从高尔基这些观点可以看出,他是怀疑、批评俄国革命的,为此他曾不得不流亡,但当他后来回到苏联之后,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为什么要回国?关于这个问题,秘密档案没有交待,也未见到关于高尔基的研究对此做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