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纪实之九十一
村里的守护人
文生
家有一老是棵宝，在农村，老人的话是很有权威的。老人们经厉风风雨雨，什么人都见过，看年轻人啥走路就知道要拉什么屎。关键是生活要求不高，无欲则刚，话不多，但说出来都是人生精粹，很多人不以为意，等吃了苦头后才知道。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石林黑塔村生活时，听到老人说，要尊重人，不要欺负人，特别是那些脑子不灵光的人，也就是傻子一样的人。他们的人生五行中缺了什么，但他们不缺的，是正常人缺的，他们是村里的守护人。
傻子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指有本事有威信又大公无私的人，为了大家舍小家，这样的人当然是村里的守护人，那个村里有了这样的人，村里的人就有福了。另一种是指脑子多少有问题的人，老人们口中说的多指这样的人，每个村里都有那么二三个，这就让人有点不理解。
傻子们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有一身好力气，活儿安排下来，就知道干活。村里有红白事，他们常被安排干简单又费力气的活，他们也常十分乐哈哈的卖力气打下手，也没有报酬，到吃饭时，人们坐在桌子上大鱼大肉的吃，大口大口的喝，傻子就是端着一大碗杂合饭在角落里津津有味的吃，也没那么多想法。而坐在桌子上的吃饭的人们，表面上大呼小叫、潇洒自如，实际上是各自怀着花花肠子、心事重重。
有一次在红事上，有人喝多了，舌头大了，看见一个傻子，想寻开心，就让傻子上来吃饭，还说：要是能喝一大杯酒吃一口菜，吃上三回，给你介绍对象。
那傻子虽然脑子不好，但这样的话还是懂，只是过了一会就断章取义了，上来就是一口酒，把一盘菜吃了，然后就是看那人，把那人看毛了。
那人说：是一大杯酒一口菜连吃三回，不是一口酒一盘菜呀。
俺不管。给俺找老婆吧。
那人本是拿傻子寻开心，并没有打算介绍，再说给这样的人介绍对象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脑子一转，说：过几天中不中？
不中。
俺明明说的是：要是能一大杯酒一口菜，吃上三回……
你说的是一口酒一盘菜。
俺说的不是这样的话。
俺不管，你说了就得给俺找老婆……
你这傻子，还赖上了俺不成？
你说话不算数……
你再这样，俺打死你……
旁边的人一看不好，赶紧说：你和一个傻子瞎疙塔啥呀？他打死你你算白死，你打死他你还的赔命。还不快走？那人被好几个伙伴们架走了。
傻子知道他家，这一阵子天天在他家门口堵他，后来不知被啥转移了注意力，忘了这事，就不在那人家门口堵他了。
那人逃到外面躲了好多天才回来。这时才明过来，说话不能信口开河，平常人可以打马虎眼，说是在开玩笑就过去了，但是遇上了当真的傻子……
傻子有时也有傻福，只要有一定劳动能力，家里不是太差，兄弟姐妹也照顾，傻子也能成家，当然对象也不是多好。家里的人想法是，还是早早结婚好，这时大人还能照顾，大人年纪大了后，小的也长大了，能照顾人了。记忆里小学中有一个同学被称为老慢牛的，就有傻福，哥哥有本事，让他早早就成了家。
在酒席上拿傻子开心的人，是个帅小伙子，只是刚刚得到回话，人家不愿意，于是借着酒忽悠傻子，不料……
有人觉着这世道不公平，就编故事——比如说傻子报喜的事。
话说有一个半傻人，人在地里能受，就是不会说话，娶上了老婆。
老婆怀孕了，半傻人看爹娘乐呵呵的样子，自己也整天乐呵呵的。
孩子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爹娘乐得合不拢嘴，让半傻子去报喜，教他到那儿就说：你的老婆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半傻人不懂人称要变换，说：你的老婆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爹娘生了气，反复教他，这傻子终于说对了一回：俺的老婆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样，爹娘就让他去报喜去了。
半傻人带着礼物，到丈母娘家门前高声喊道：娘，俺的老婆生了个大胖小子。
丈母娘听了很高兴，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女婿不傻，就让傻子再说一遍。
不料这半傻子说：娘，俺让您家姑娘生了个大胖小子！
丈母娘觉着这不象话，纠正道：你的老婆就是俺的姑娘。
半傻人将带来的礼物放在地上，坐下说：你的老婆就是俺的姑娘。
丈母娘苦笑着说：俺是你的丈母娘，俺的姑娘就是你的老婆。明白吗？
半傻人傻乎乎地点着头说：俺是你的丈母娘，……，明白了！
丈母娘听傻女婿的话，就说：对对对！你是俺的丈母娘，你的姑娘就是我的老婆！说完，一想，说：不对，不对！真把我说糊涂了。
这时，半傻子说：你是俺的丈母娘，你的姑娘就是俺的老婆！
……
这个故事好多地方都流转，说起来还绕口，不过话说回来，这做丈母娘也糊涂，知道是什么回事就行了，非要让他说顺溜，正如对牛弹琴，自然是笑料百出。
傻子们在地里只能干简单的活，翻地时能一直翻下去，到了田头不知拐弯，而是一直翻下去，所以得有人跟着他干，到了田地头就叫他回来干。在生产队时期，傻子在地里能受，比那些四肢健全，但上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壮劳力拿的工分还要多。
傻子脑子不行，但不等于不懂人们在说啥，有时候傻子说的话让人匪夷所思，我听到这样的事：
有一年，人们坐在一起吹牛，这个说他在南岗上打过狼，狼肉吃了，狼皮卖了；那个说他在后沟里见过大蛇，长一丈，宽一丈……
人们笑的厉害，尤其是傻子，笑个没完，这些人就生了气，对傻子说：有什么好笑的？
傻子说：现在南岗上有狼？你见了狼还不是比谁都跑的快？蛇有方形的吗？
于是人们就笑更厉害了。
吹牛的恼火：这有什么好笑的？要不你说一个？
傻子说：俺一顿饭能吃好几万斤粮。
你那有这么大的肚子？
有呀。
你就吹吧。
真的。
有人打圆场，说：在城里，一顿饭相当于几万斤粮，多的是。
傻子说：不是在城里，是在家里，是清水煮菜根，就着稀饭。
啊？
傻子继续说：地明明只能打三四百斤，非要说能打多少万斤，俺喝的是稀饭，为啥不能说吃了好几万斤？
傻子的话，不知听那个人私下里说困难年的事，属然能不走样的复述出来。那个年月过来的人知道说的是什么回事，有人赶紧说：傻子说的是傻话，大家不要乱说啊，这对大家没好处。
我在绿化队工作时，有一个脑子不好的人，其实干活还是可以的，没事时就没完没了抄写一些女歌手的名字和唱歌，全然不顾别人的看法。人生多忧苦，总觉着他是快乐的，因为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帮了我不少忙，写此文前，正逢体检，我和他一块去的，我领他跑上跑下，但在人多的地方单子要排队，大夫叫单子上的人名依次体检，是他告诉我大夫喊到了我的名字，这样才顺利体检的。
老辈人说，村里这个样子，就是能人太多，傻子太少。当时我不明白，后来才明白。老辈人希望村里少些肉体上的傻子，多些能带领大家把村子搞好的傻子。
现在想来，老辈人说傻子是村里的守护人的话很有味道：不要随便说话，不要鹦鹉学舌，不要人傻才说真话……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18年8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