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
接到天亮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他在电话那头咳嗽得厉害,说他想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最后时刻回来看看。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放心,我会好好接待的。”我说。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听说就在不久前,他开车撞了一名逃犯,被当成见义勇为典型,大张旗鼓地表扬了一番。但之后他就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是受了惊吓,慢慢地演变成了整天咳血。
夜里10点,我在车站接到了他。夜幕下的他站在车站的柱子后面,活像一只鬼。走近才看到他一脸的蜡黄,表情痴痴呆呆,衣服也脏兮兮的。
“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乍一看还以为是要饭的呢。”我走过去,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拉住他的手,只觉得像握着一块冰。想到他已时日无多,心中不禁凄凉。
他凄然一笑,嘴唇蠕动一下,搂着我的肩膀,没有说话。
“你最近见过娟子娘儿俩没?”回到我住的地方,他谨慎地关上门,认真地问道。
“最近……最近比较忙,没注意过。”我心中一紧。自从天亮离开这里,就托我照顾娟子娘儿俩,可……
“我五年多没见他们了,明天晚上陪我去看看他们吧!”他说道。
“好,明天白天我有空,白天去吧!”我说道。
“别,”他紧张地抬起头,声音突然增大,随即又小了下去,“还是晚上吧,我这病晒不得太阳。”
我看到他眼睛的眼白部分出现了一些红斑,特别是右眼,红斑已占据了一大部分。
三年没见,我也投不到什么话题,于是两人早早睡下。
半夜,我突然被一阵哭声惊醒,我以为是在做梦。但那哭声离我那么近,使劲压抑着的哭声,像被人用手捂住了嘴巴一般。
我去按灯,发现竟然停电了,屋子里漆黑一片。我下了床,站在屋子里,似乎那哭声就在我身边,我吓得浑身发颤。在搬进这里之前就听说这幢楼以前出过事,不会是……
我不敢往下想,猛然间想到天亮,刚才一害怕,把他给忘了。
我像瞎子一样在桌子上摸手机。拿着手机走到门边,打开门,那哭声像泛滥的洪水,一下子冲向了我。借着手机的光亮,我看到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肩膀不住地耸动。他突然抬起头。我看到他那双血红的眼睛,吓了一跳,随即扶着门框站定。
“你……”我只说了一个字,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看着我,离我只有三步的距离,一脸痛苦。wǒ men就那么对峙了5分钟。
他慢慢地站起来。我感觉他突然高大了许多,到了让我仰视的地步。一种令人恐惧的气氛开始蔓延。
我心中一紧,转身关上门,背靠着门重重地呼吸。此时我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睡衣又黏又湿地贴在身上。
我突然想到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该这样对他。我转身拉开门,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
过往
第二天傍晚时分,我和他去了娟子家。我觉得与他生分了许多,也不敢与他靠得太近。我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他也知道我太多的过去。
wǒ men在一个能看到娟子家门口情况的小饭店里坐下,直到娟子拉着小虎从楼洞里走出来,有说有笑地离开。
“走吧!”天亮说道。
wǒ men起身朝娟子家走去。天亮熟练地走在前面,到了三楼,直接走到娟子家门口,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样。
“你有钥匙?”我小声问道。
他不说话,踮起脚从门上面摸出一把钥匙,熟练地打开房门。
我心中一紧,随即鄙视起自己,种种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多少的时光,wǒ men就是这样轻车熟路地进入到别人家里的。wǒ men是最好的搭档。
“她没忘记我,看这钥匙。”他坐在那把他以前常坐的椅子上。
我接过钥匙。这是一把新钥匙锃亮的沟槽闪着光泽。5年了,一把钥匙如果扔在门上面不管,到现在早就锈得不成样子了。
“不想亲自见见她?小虎也不小了。”我靠在我常靠着的桌子前,把钥匙扔到桌子上,从口袋里拿出烟,磕出一根来,递给他。
他笑了一下,接过去。一切都像10年前wǒ men第一次进到这屋子里面时那样。wǒ men坐在屋子里抽烟,天亮看到桌子上的娟子的照片,说喜欢上了娟子。尽管我当时十分想拿走娟子枕头下面压着的200块钱,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拿就离开了房间。
“不见了,我怕见娟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跟着我就是受苦。”他点着烟,抽了一口,拼命地咳嗽起来,咳嗽得浑身颤抖。我夺过他的烟,掐掉。
“这口气可不像你,当年你多牛啊,人家娟子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我打趣说道。
wǒ men在屋子里面抽烟。说起从前,他脸上有了些光亮,但是很快又死灰一片。看着他,我突然想到了死人。我清楚地看到过一个鲜活的生命变得僵硬,皮肤由红润温暖变成死灰冰凉的场景。
“当年你不该走,那人是我杀的,该走的是我。”我说道。
他不说话,用沉默表示赞成。我心中不免一阵难受。
“wǒ men都不该走,欠下的终究要还。”他说道。
wǒ men在屋子里待了半个小时,又把一切整理回原来的样子,像wǒ men第一次进这个屋子的时候一样,安静地退出了房间。他踮起脚,把钥匙放回门上面。
晚上他执意要走,说自己来的时候已经买好了回去的车票。我劝说不住,就拦了辆车送他去车站。
出租车里播放着这个城市的交通广播,广播里说着各个路段的交通拥堵情况。
突然,广播里插播进来一条新闻:“晚上10点20分,文化路与花园路交叉路口发生一起车祸,一辆大货车撞上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当场死亡……”
“咳咳……”听到这里,天亮突然重重地咳嗽起来,还从兜里掏出纸巾捂着嘴,血竟然浸透纸巾,顺着他的指缝滴了下来。
“你没事吧?”我看着他问道。只见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在昏暗的光线下,那脸像一块黑色焦炭。
“没事。”
“现在车祸怎么这么多,前些天在荥阳,我的一个开出租车的朋友也被一辆卡车撞死了。你们说冤不冤?”司机突然开口说道。
“李季?你没死?”天亮惊恐地抬起头,双目圆睁地瞪着司机的脑袋。
“我死了,只是放心不下你这个大哥。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这么绝情。”司机头也没回,认真地开着车。车子在花园路上飞驰。
“如果不是你走漏了风声,我也不会被警察盯上。你就是个饵,你不死,警察到最后逮的就是我。”天亮说道。
前面就是文化路口,红灯亮了起来,司机杷车子停在路边。左边的一辆大卡车正快速地横向开过来。我感觉情况不对,迅速推开我旁边的车门跳了下去。
我刚跳下去,出租车就箭一样飞了出去,正撞在大卡车上。
真相
我愣在原地。很快,很多人围了上来。交警赶到了现场,没想到的是,几辆警车也赶了过来。我吓了一跳,想走,却被一个交警拦住询问情况。
这时,只见一个查看天亮尸体的警察兴奋地喊了一句:“是他,就是他。”
“他是你朋友?”一个警察头头问我。
“不是,wǒ men是拼车过来的,我从没见过他。”
这时从旁边又过来一个小警察。
“报告,此人确实是在荥阳杀害死者李季的凶手,估计他就是李季背后的那个老大,也是5年前那起银行抢劫杀人案的主犯。”
“你说他是杀人犯?”我佯装吃惊地问道。
“你把你的姓名、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留下,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本市,wǒ men还有可能找你了解情况。”那警察头头对我说道。
“可我不认识他,wǒ men只是半路拼车过来的。”我强辩道。
“别废话,赶紧固家去吧!”那警察头头不耐烦地说道。
我迈步离开,拦了一辆出租车,飞驰而去。
出租车上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晚上10点20分,文化路与花园路交叉路口发生一起车祸,一辆大货车撞上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当场死亡……”
这时手机突然在手里响了起来,我一看,是娟子。
“你什么时候过来?”娟子问。
“不是说好了这两天不见面吗?”我有些惊魂未定。
“这不是想你嘛!我把孩子送到了他姥姥家,钥匙我还是放到门上了。”
一种燥热在我体内翻腾。我下了出租车,快步走进娟子家的楼道里,熟练地上了兰褛。正要伸手去摸门上那把钥匙时,门突然开了。娟子妩媚地站在我面前。
我拥住她,得意地对她说:“这两天我接待你老公了,不过这蠢货刚才出车祸死了。”
“讨厌,你又吓我。他上个月就出车祸死了,当时你还在外地出差,我还带着小虎去了一趟呢。”娟子娇嗔地说。
我顿时觉得浑身冰凉。突然,耳边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