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村不叫村,叫大队;组也不叫组,叫生产队。那时候,三叔刚三十出头,成家后就和奶奶分开过了,在第五生产队做会计。
小时候,我很少去三叔家,倒不是不喜欢三叔,而是三叔离我家有点远,而且三叔后面邻居家养了一条黄色的大土狗,见到人就汪汪地直叫,随时扑上来要咬人的样子。我这个人天生怕狗,自然就不敢去三叔家。终于,有一次,父亲面包去三叔家有事,我也跟着去了,路过后面邻居家门口,一条黄色的土狗突然窜了出来,凶神恶煞地朝wǒ men汪汪直叫,我紧张地拉着父亲的手,躲在父亲身后,只见父亲捡起路边的一块碎砖,作势朝它头上砸去,大黄狗觉得不妙,吓得赶紧摇着尾巴,溜回了院子里,wǒ men再回去的时候,就再也没看到大黄狗出来了。
我知道三叔是做会计的,就是专门为生产队管钱管物的,可我到三叔家里的时候,除了房间里书桌上有几本账本,一副算盘外,什么都没有,倒是靠窗前的那张旧柜子上面堆起一尺多高的报纸却引起了我的兴趣。虽然我上小学一年级了,但是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报纸,也没见过报纸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三叔家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报纸?问父亲,父亲笑着告诉我,三叔好歹也算是生产队干部,大队部免费给他订阅的。算我孤陋寡闻,三叔竟然还有这样的待遇?我想三叔一定很了不起,难怪三叔和别人不一样,他穿的上衣口袋里永远挂着一支黑色的钢笔,而且还经常参加大队或者生产队会议。离开前,父亲对三叔说,你嫂子要纳鞋底,想跟你要几张报纸糊鞋底。三叔听了,立即从上面取了好像有二十多张报纸递给了父亲,父亲就随手把报纸递给了我,我把报纸带回家里后,一张一张好奇地翻看,虽然有好多字不认识,但是我还是从父亲口里知道这二十多张报纸有《新华日报》,《扬州日报》(那时候,wǒ men还隶属扬州)、《兴化报》、《致富报》等等。我翻开其中的一张《兴化报》,结结巴巴地念着,遇到不认识的字,我就溜过去。父亲说,不能这样念报纸,还是让我一句一句地念给你听吧。父亲还真耐心,他逐字逐句地念给我听,虽然有的地方听不懂,但是父亲就是有耐心,不停地给我解释,就这样,我从父亲的口里,知道了国内外发生的大事,知道了祖国形势一片大好,知道了农村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荣,就这样连续几天,报纸为我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窗口,让我看到了外面精彩的世界,便逐渐爱上了看报纸、读报纸,一天不看报纸,心里好像有点失落什么东西似的。
很快,从三叔家里要来的报纸都被母亲糊鞋底去了,我央求父亲去跟三叔再要几张报纸。父亲说,你还是自己去要吧,三叔不会为难你的。我听了,有点犹豫,因为我怕三叔家后面邻居家的大黄狗凶人,但是为了报纸,我还是忐忑不安地去了,到了三叔后面家的邻居,我突然有点紧张起来了,便学父亲的样子,从路边捡起一块碎砖,贴着墙壁,眼里不时地瞅着邻居家的院子,还好,没看到大黄狗出来,估计不知道到哪里疯玩去了,到了三叔家,发现铁将军把门,我有点失望,正想转身离开,忽然发现大队部送报纸的黑脸、胡子拉杂的老头给三叔送报纸来了,看到我,他把报纸递给我,说,你三叔的报纸,你把它从门缝里扔进去。我接过报纸,心扑通扑通地直跳,暗想,三叔不在家,我何不先把报纸带回家看看,看完了,再给三叔送回去。于是,我环顾了一下,见周围没人,便把报纸放在衣服里,裹紧衣服,一路小跑回到家里,认真地看了起来,看到差不多了,我觉得意犹未尽,还想着看更多的报纸,便萌生了到三叔家“偷”报纸的念头,因为我知道三叔家的钥匙放在哪里,这还是跟我奶奶去才知道的,钥匙就放在外面厨房的盐罐下面。
到了三叔家,三叔和三婶还在田里劳作没有回来,我快步走到了厨房,果然发现盐罐下面有一把钥匙,打开门,我直进房间,看到旧柜台上厚厚的一撂报纸,我立即从下面抽了十多份报纸放在贴身衣服里,一溜小跑地跑回家里。这样,每天放学后,我不仅过足了读报瘾,而且我还在同学们面前把报纸上发生的事情说给他们听,看到他们投来一脸羡慕的目光,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随着识字越来越多,这时候,我已经不需要父亲逐字逐句地念给我听了,遇到不认识的字,我就借助新华字典查字典,从而养成了查字典的习惯。假以时日,报纸上的各地新闻不仅让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文学副刊、漫画也让我喜爱有加,有时候,看到喜欢的漫画或者文学作品,我会用小剪刀把它剪下来,保存在我的书本里。“偷”的次数多了,我干脆懒得剪了,整张珍藏地放在自己的抽屉里,反正三叔每天有看不完的报纸,知道少了哪份报纸,他肯定不会查的。只是时间一长,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那天放学后,我再次到三叔家里“偷”报纸,没想到拿了报纸刚出来,就遇到临时回家拿锄头的三婶回来,三婶看到了,好像早就预料到了,笑着说,我只知道人家偷钱偷物,你倒好,偷报纸,你以后就不要“偷”报纸了,想看报纸,随时来拿吧。听三婶这么一说,我差点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就这样,我告别了“偷”报纸的历史,每天光明正大的从三叔家里拿报纸带回家看,获得了不少知识,增长了不少见识,只是我做梦没有想到的是,我今天之所以走上文学这条路,估计很大程度上与“偷”来的报纸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