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纪实之一0六
一样的阳光
文生
在一个小谷院外的路口上,老人们坐在一起闲聊,有穿老棉袄的,有穿旧军大衣的,有穿旧羽绒衣的,也有穿的象蚕样的新羽绒衣的,在石头、水泥墩、木头上坐着,一聊就是半天,土话说是聊了一晌。
老人们随着太阳光的移动轮流依次更换坐位,说了一通谁谁家的孩子在外面混的啥样后,说大家日子过的有好有差,但是人年纪大了后,都是晒一样的阳光。
是啊——
老人们继续说:
人和人晒的阳光不一样啊,有的还在城里辛苦打工,有的是在城里逛公园。
俺也想出去打工,只是钱太难要回来,不如在家坐着。
要是以前……。
要是以前,咱们这年纪是不能晒太阳的,地里忙的很:积肥、修水利、平整土地,现在呢,没有人积农家肥了,都用化肥了;没有人平整土地了,好好的地还分的鸡零狗碎;水利都坏的差不多了,要靠天吃饭了。
瞧你说的,当年你年轻时,平地、深翻地和修水利时,你还不是私下里瞎话多多,深仇大恨似的。有人揭老底。
所以现在你说不如在家坐着。被揭底的人回敬。
那时候真不懂事。
不是不懂事,是太懂事了。那时候干和不干一个样。
还是不一样,好好干的,也的有机会被推荐出去,有事时人们也待见你。
身份不好也白搭。推荐出去的都是干部子弟。现在好,想出去就能出去。
那是你的孩子都大了,不用你操心,能在这里说闲话。要是象老林那样,十几块钱的活也做。
要是俺的孩子也象他的孩子那样,考上了大学,再苦俺也愿意。
要是你的孩子还没办事,你还能这样晒太阳?
现在娘们也不在家纺线织布纳鞋底了。
有那功夫去打工,能买好多双鞋了。
不不,功夫都用在打麻将上了,要不就是在一块传闲话。
城里的娘们都在跳广场舞。
咱石林黑塔村的老娘们跳的舞在公社里也有名呢。
就是象过去跳忠字舞那样一窝蜂的跳。
现在是全民跳,比打麻将还厉害。
打麻将是十亿人民九亿筒,还有三亿等红中。
跳广场舞是十亿人民九亿跳,还有三亿等着逃。
逃啥呢?
广场舞扰民。
同样是跳舞,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人一月大几千,有人等着拿几十。
再过几天你就六十了吧?
盼着呢。日子过的有好有坏这正常,手指头一样有差别,俺也不眼热。一样的阳光下,现在有的在天上,有的在地下,差别实在太大。
还是早年好,那时大家过的日子差不多,可以说是在一样的阳光下。
俺可不想回到是宁要资本主义的草,不要社会主义的苗时代。老文你咋说?
老文静听人们乱七八糟、思维跳跃的说,被点了将,说,现在那样的逻辑还在,很多人还是向往资本主义。
其实那年月好多人私下里也这样说。
不过说来说去,梁园虽好,不是自己的家。
就是。
俺还记着过去讲苗草时,还说八级工资制是资产阶级法权,现在啥说?
现在还有八级工资制?都三级工制了:包工头、大工和小工了。俺也在厂里打过工,过去厂长拿着没有一个八级工人高,现在十个八级工还没有一个厂长拿的多。
俺想起来了,那时还说要批唯生产力论呢,还有批经验主义。按说那时挨批的是正确的,现在是不是也正确?
有的说是,有的说不是,还有说不清。大家让老文说说。
老文说,这个话说起来就远了,怕大家不爱听。
你放心说就是,俺们也是听着打发时光。
老文说,那年头大家学马列著作,学毛选,学社论,文章都是不长的,谁还记着?
那时是有点文化的在上面有口无心的念,下面的人不是打瞌睡就是说小话,又过了四十多年了,谁还记着?
老文面向一个人说,你那会儿年龄不大,兴许现在还记着,给wǒ men说一点。
俺记着那会儿说,共产主义社会是物质极大丰富的社会,可实际上讲的是越穷越革命。让人糊涂。
就是。现在说大家要实现共同富裕,俺们啥就没有看到?
老文说,不富的原因在于生产力还不够发达。
不够发达?
老文问,就你那一亩三分地能种出啥来?
过去能种出好多东西,就说老岗家吧,解放前,他们家里就凭南岗上有块小玉米地,不也盖了房娶了媳妇?
现在老岗到城里住了!现在种一亩三分地,不用算也知道亏本,可不种地又能干啥?就是看大门的工作也不好干,得会用电脑哩。
你可以扫马路、洗碗呀。朝阳沟上唱了,就是当个服务员,也比农民强的多……
现在也是呀。扫马路,小地方没人说话还不中;大地方想干就行,可养不活人。
那也比种地强。
就是,现在不出去打工根本不中。
老文问:要是种三十亩地呢?
多少能挣点,也就打个工的样子。
要是种三百亩呢?
应该能过上富裕日子吧。
那不就是地主了?
俺看一百亩就够了,多了忙不过来,种的粗放。
过去有两百亩地就了不得了,解放时地没收了,以后又批斗的没完没了,一直着斗到三中全会前,三代都打光棍。
老文说,现在不是了,地是公家的。
会不会被重新打倒?
老文说,不会。
为啥?
老文说,地不是他的呀,地是大家的,大家流转给他种,他还的向大家交地租,大家才是地主。
俺想开了,把地流传出去,也当当地主,过过收租的瘾。
问题是那里能有那么多地种?
东边平原那儿有不少村搞。
要是咱们村也这样搞,那村里十来户人家种地就够了,大家都去喝西北风?
不中!凭啥有人能种三百亩地?没地的人吃啥?
大家去打工呀。
俺想种那么多地的人也不安心。
有人眼红?
当然有人眼红,主要还是种那么多地的人是心里不踏实。
政策不变都快四十多年了,中央也宣布到时延长。
政策俺放心。是说有人会随时把地抽回来,人家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可是地一抽,机械化作业就不中了,种那多地只能靠机械作业。
俺必须有能随时抽回地的权利,不能上班了,还要凭这点地生活呢。
你要交了失业保险就没事了。
本来就挣的不多,还要扣钱?不中。
这个,俺听说有的村是集体发包的,个别人想抽回来,可以,就给他边角地块,不影响大块地。
还有地的流转费也越来越高,种地多的还想退地呢。
都是种别的闹的,风险太大,也不保险。种粮食,价上不去,挣不了多少。
那还不如规定只能种粮,起码还能拿到流转的钱,实在不行,还能拿粮抵。弄别的,干不好,老板跑路了,钱也打了水漂,地也坏了。
对,规定只能种粮,不能做别的。
老文说,过去是几家人种一个地主的地,现在是一家种好几家人的地。大家想法多,人家也为难。
现在国家也不征税了,集体呢也没有多少,可是为啥分地后,只光景了几年就不中了?
真没记性,分地后,税费越来越多,把人都快抽干了。
不收税费是新世纪后的事了。不收税费后也不中了。
老文说,现在人们只知道分地好,不知道如果没有那时生产队打下的底子,是不中的。还有化肥、品种。
对的,现在打的粮,如果去了化肥,良种,不见得比过去打的多。
地越来越贪化肥,不上化肥不中。
你上农家肥呀。
太累人了,再说,谁知道地明天是不是自己的?
都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政策不变?
知道。是人变懒了,再变勤快就难啦。过去把麦地收的干干净净才种玉米,现在留着麦茬子就种上玉米了。
这是科学。
现在已经没过去打的粮多了,好多地不种粮了。
如果集体还在就好了。
老文并不吃惊,知道一些老年人认为过去好,继续听人们闲谈。
要是好,人们也就不会象搞运动那样把地分了。
老文你说,过去为啥只能守在地里干活?
这还用说?路线错误吧。有人抢着说。
老文说,这只是一个原因。
还能有啥?
老文说,现在看来,当时就是城里安排不了城里人,城里人还要下乡呢。农村更是只能把人们捆在地里。
原来是这回事,革命的名义下面有现实的困难。
能出去打工,也是城里有了空岗,要是城里没有岗位,农民还是只能种地。
现在谁还种地?人们都不想种地了,自己种,还真不如包给人家收的多。不过菜地还得有。
大家不想种地了,地又不能不种,只好让大户搞粮。
为啥咱村没有大户?
地太零碎,集中难。
人太精,只好都小打小闹。
村里有了新铁路,人们的想法就多了。
现在牛也不养了,太熬人,不合算,也没人会用牛了,早就有人用铁锨翻地了。
没办法,四周种上庄稼的话,拖拉机开不进去。
拖拉机的价钱太高,犁小块地比大块地贵多了。
你说,要是有人能包上一二百亩地,以前的水利设施能不能用上?
老文说,大户合作起来,应该能吧。要不就各家打机井。
那你说,要是象以前那样,一部分人上班,一部分人搞副业,一部分人种地……
老文说,现在就是这样,等于走了一圈又返回来了。其实少数村就是这样搞的。
南街村、辛庄村就是这样,比咱们强多了。
当年他们是包到组的。
咱们当初非得包到户?
老文说,不是,是可以包到队,可以包到组,也可以包到户……,就看人们的想法,不强求一律。
咱村分地分的晚,比别的村晚了一年吧?
俺看两年也有,俺去公社上高中时,南岗那边的人家牛都分了。
咱村水利条件好。
是跟不上形势。其实人们闹的要分。
分了地后,也有人家过的还不如不分地时。
那是他们没劳力,又不会种地。
种地啥都得懂,太难了。
有啥难的,王小二过年看隔壁,种地无非也是这样。
说的轻巧。在城里你只要通一样就行,拉砖的不管砌墙,砌墙的不管抹墙,抹墙的不管铺砖……,铁路上的警察,只管一段。
就是,种地需要懂的太多……
老文觉着人们认为种地不赚钱、太累才不想种地的,保留地是为了后路,这回又从人们口中得知,种地需要的技能高,高技能只能用在种一亩三分地上,当然不行。
从前,人们做了大事。现在,咱们老了,是修了水库还是修了啥?
不说了,说了一晌午了,晒了一样的阳光半天了,该回家了。
羑河纪实系列为原创
2018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