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正是初冬季节。清早,随着曙色微明,一阵鸟雀的啁啾声,隐隐从屋后的竹林中传来,继而,传来孩子们雀跃的欢呼声:“哇,落霜啦,落霜啦,快来看呀!”
拉开窗帘,从二楼鸟瞰菜畦、田野,及目所见,白茫茫的一片,如老翁的满头华发,几个小朋友耸肩缩颈,嘴里哈出团团白气,手拿小木棍,蹦蹦跳跳地行走于陇亩间,一见到结冰的镜子般的小水洼,便争先恐后地赶将过去,用棍子敲击冰面,寂静的空气中不断传来类似玻璃碎裂的“噼叭”之声,十分清脆,随即,孩子们惊喜地大叫起来:“瞧,真的结冰了,真的是冰!”
老家属于亚热带气候,向来与雪无缘,孩子们趁落霜之时,敲打一回结着薄冰的水面,当作天赐的乐趣,与北国玩堆雪球的孩子无异。
久居都市,难得回乡,好久没见过落霜了,此刻,没来由地有点小激动,萌起未泯的童心,急遽地穿好衣服,“噔噔噔”地跑下楼,出了门,迳奔田野而去。
徜徉在田野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如饥渴的人儿饕餮美味大餐。霜,如棉絮,似盐巴,随意地铺洒在地上,诗意而浪漫,乍一看,像丹青妙手用单一的白色颜料,以大地为纸作的画。我竭力择路而行,惟恐踩脏了霜,看着那些正在嬉戏的孩子们,不期然想起孩童时代的自己,彼时的我,何尝不是这般好奇和调皮?
我走到一处田埂,蹲下身子,凝视着脚下的霜,欣喜之情难以言喻,忍不住伸出食指和大拇指,夹住一根沾着霜花的草茎,轻轻一捻,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指尖晕开。故乡的霜,晶莹而皎洁,胜过天然珍珠三分白,不输婴儿肌肤七分嫩,虽及不上雪的厚重,但贵在精致、朴实、清纯而飘逸,别有一番风韵。故乡的霜,装饰一方田野,浸润每寸土地,如沁着芬芳的花束,豪情绽放,美艳不可方物地呈献于世人面前。
记得幼时,常渴盼落霜,落霜之夜,没有一丝风,天气晴朗,气温骤降。临睡前,将一碗糖水端到屋门前的禾坪上,杵根筷子。翌日一早,糖水结了一层薄冰,轻轻地提起筷子,一块圆碌碌的“霜饼”脱碗而出。大冬天吃“霜饼”,甜蜜的滋味比盛夏的冰棍,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底涌起难以言表的愉悦,一种童稚的愉悦。
霜是什么?从何处来?科学的解释是,霜是近地面空气中的水汽,直接在物体上凝华而成的白色冰晶。在我看来,霜是乡愁的象征。当年,李太白睡梦惺忪中,望见床前月光泻地,于是“疑是地上霜”,以为落了一地的银霜,可见思乡情浓,想到故乡,或许同时想到故乡的霜。唐诗人李益在《夜上受降城闻笛》诗中写到月光,“受降城外月如霜”,同样以霜为喻体,表达了戍边将士的思乡浓情。
故乡的霜,游子的心,我想,再过若干年,回到故里,定然物是人非,霜还像往年的霜,人却褪尽菁华,岁月的风霜,已然染白发际和两鬓,只有热恋故乡的心,才依旧年轻。
又见落霜,冥冥中,我仿佛看见,霜俨然化作一片冰心,装入游子的记忆之壶,滋润着游子情系故土的赤肠。
又见落霜,我不觉深深地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