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锦芬
桃花是要在暖春醒来的,若是遇着天气不好,便在二三月羞涩地吐露芳心。而我竟在十一月遇到了桃花。这季节有桃花么?父亲说这是返春。
在山脚下抬头,只觉绿意攀岩而上,不想走到半山会被桃花伸手拦住,一惊而后喜,细看时仿佛亲眼见证她醒来的瞬间,她微微睁开的眼睫毛隐隐含着淡黄花粉,是梨白的心流出粉嫩的血液,或是争艳的玫红,二三姐妹点缀于风度翩翩的绿梢,桃树便年轻了许多。
从前这里少有人来,只有寥寥数人的山林才是山林。总有人赤脚登山像道士游山;有人临风而歌自我沉醉;有人临水垂钓旁若无人。那时痴癫的人总是有的,便觉已在山中。而今喧嚣已经不可避免拾级而上,无法抗拒人潮的山却越来越空。
走到一处烧焦的地方,我问父亲为什么乔木要被抛弃,顺着父亲手指方向,我看到一株刚刚入土的孱弱的植物。那是桃树,许多慕名而来的人便是为了她。再看一眼已经死去的枯木时,似乎他充满不解,不知为何而生,如今为何而死,而我知道的。
山色微蓝,乘兴向前寻去,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眼前,乔木蓁蓁,令人安心却又忧心。世人欢喜去期待一件美好的事,期待意外的惊艳,就如越来越多桃树来到这里。我一直记得这些乔木,在我离开家之前天真地向上生长,在和我一同来到的一场厉风中刻下倦容。记得父亲说过他的年代里,那一株用作房梁最坚固挺拔,那一株是作为盆栽生活在园林中,我想,从父亲的年华到如今我的春秋,乔木在人们眼中总没什么变化,她的成长轨迹只有鸟和蝉知道。
登上岩石,感受脚下厚实粗糙的温度和苍穹的缥缈,觉得整个人获得一种完整,在这悠悠乾坤中,自我得到一种确认,又仿佛听见清怨的歌声,在深谷中回荡。我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无意中抵达顶峰。那登高的感受至今仍带来一阵眩晕,我总记得那时摇摇欲坠,似乎一落下就会御风而行。
我无法否认心中的浊气越来越重。在山下活得越久,越难以被春生草长、冉冉鸟啼打动。人总是要到山中去的,那小泉不知烦忧的跳跃哼唱,那阳光送给雨后的一场彩虹,你会变得痴痴的,似乎也开始哼起歌来,脱掉鞋子,临风落泪。而我最不忍的,是黄昏背向我,沉默着,从灯光走来的方向隐去。我总看见,黄昏从星火点点醒来时点点褪色、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