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钱续坤
如果几丛姹紫嫣红的迎春花朵可以蔓延成一道旖旎的风景,那么我视野中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无疑是这明媚的春光里最能吸引眼球的贵重黄金。不信请看,那热烈的亮黄,那浓郁的金灿,由缜密的花瓣到精致的蕊心,由村庄的边缘到大地的深处,一浪紧接一浪,一波紧接一波,铺天盖地地迎面扑来,既让你躲闪不及,又让你满怀欣喜。我俨然重新回到了懵懂的童年,用双手抚着那高贵的身躯,用鼻子嗅着那沁脾的清香,用衣服兜着那采蜜的蝴蝶——拥有如此丰腴的财富,小小的我岂有不满足的地方?
“知足常乐!欲壑难填!”脚踩着这片一望无垠的肥沃土地,我不能不发出这种既对立又统一的感慨来。是呀,财富的占有是人的本性使然,拥有这遍地黄金,我有说不出的惬意和舒坦,甚至有许多次,我干脆就和衣躺在地垄田埂上,听蜜蜂与油菜的窃窃私语,听油菜与油菜的喁喁情话。然而季节的步履匆匆,花开的时间有限,长期拥有的愿望不可能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因此只好端起那使用了多年的相机,将这一幅幅富丽堂皇的胜景摄入镜头,权当幸福的纪念或者温馨的回忆。
不事稼穑的我,永远都无法成为这遍地黄金的主人;但是我的父亲母亲可以,他们在秋天里播种,在冬天里施肥,在春天里期盼,在夏天里收获,沧桑的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尤其是在蜂飞蝶舞的日子里,他们徜徉在金黄的海洋里,恣意地挥霍着阵阵花香,既让自己手足无措,又让观者xīn líng撼动。遗憾的是,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黄金,也不知道如何进行审美,因而无法用准确的言语来描绘油菜灿烂如金的美艳,倒是一些关于油菜的民间谚语随口拈来:“浅种油菜苗苗旺,深点南瓜爱死人”、“油菜听得锄头响,一边锄来一边长”。其实这种质朴也是美,是一种极美,是我的至爱双亲对大自然最真挚的歌唱和最直接的表白。在这种歌唱和表白中,我仔细地进行过比较,发现油菜花的黄,比父亲的脸色要轻浅许多;发现暗红色的土地,比母亲皲裂的手要明亮一些。到这时,我才突然顿悟:这遍地黄金,都是父亲额头的汗水浇灌而成的,都是母亲粗糙的皱纹孕育而生的!
对于“遍地黄金”这个丰富的想像,父亲给予了我充分的肯定,认为它大气磅礴,高贵典雅;母亲虽然不懂比喻和夸张这两种修辞手法,但是从她颔首微笑的神情,我觉得她对儿子横溢的才华也十分满意。这不禁使我有些飘飘然了,经常带着纸笔,跑到那漫无涯际的花海里,涂鸦几首朦胧的诗歌,或者站在丘岗之上,高声朗诵海子那首脍炙人口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有些时候,我还将一些具有黄金特质的作物拿来进行比较,例如水稻,例如麦子,例如向日葵。这些都是田野中醒目的美,是父老乡亲心血和汗水的结晶,是我诗歌和散文中的主要意象,所以对于缤纷多彩的生活,我认为不能只是一味地陶醉,更应该真诚地感恩。
此刻,我就跪拜在广袤的大地之上,叩首,再叩首。氤氲的地气尚未散尽,阳光灿烂如太古之初,我的双脚仿佛生出了根来,一股温暖的醉人的力量,快速地从土壤深处传递上来,穿透了我的脉络筋骨,顺着奔突的血液四处延伸,最后弥漫到我的脸颊,我知道自己也摇曳成了一朵金黄的油菜花,并且在那欣喜若狂地惊叫:大家看呀,大地一旦披上了绿装,就茂盛了起来,葱郁了起来,显得生机一片;绿装一旦戴上了金帛,就丰盈了起来,荣华了起来,呈现富贵一片!
一团团金黄在我的眼前一圈圈荡开,形成一个个金色的光环。这金色的光环遍布大地,照耀头顶,如久违的亲人,如定格的画框,让我的心头顿生一种喜悦,一种激情,一种怀念。能感受这种极美,体验这种欣喜,升华这种情感,我是何等的幸福,又是何等的快慰呀!——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我要让春天一直踮着脚尖,久久瞩望这金黄遍地,尽情展示这遍地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