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布
母亲的手很巧。穿针引线,纺纱织布,样样精通。而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用缝纫机为我衣服的模样。
我小时候,母亲总是坐在缝纫机前不知疲倦地踩着脚踏,而我,总是出神地看着她的背影,听着缝纫机的“吱呀”声。
她的发是那样柔顺黑亮,随着身体的轻微晃动而有节奏地起伏;她背部的曲线是那样玲珑而凹凸有致,一条长长的辫子,随着她的美妙的歌声,轻轻地朝上下左右摇摆。
那时候,她在我心中是仙女般式的年轻女子,贤良淑德,温柔美丽,待人和善亲切。不时地,她回头朝我盈盈笑语,那笑容,让我融化,让我倍感甜蜜;那声音,甜美而高亮,即是哄我入睡的摇篮曲,又是平复我烦躁心情的“灵丹妙药”。
那时候,我在她的潜移默化下,仿佛打通了天灵盖和任督二脉,还未待她细细讲解,手把手教,就已经会挑选颜色、打线、裁剪, 不过个把小时,一个小巧而精致的橙红色金线小枕头便在我手下大功告成。
那时候,母亲的背影、音容笑貌,都深深地画在我心里,一笔一画,都轻柔甜蜜。
于我,她是一支夏日里亭亭玉立的荷。
母亲的泪
小时候,我从未看见母亲流泪,无论我的饮食起居还是待人接物,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身体xīn líng的方方面面,都洋溢着母亲爽朗的笑声以及我对它们的深刻回忆。
长大了,看了我刚出生时母亲得了严重乳腺炎的照片,我的心第一次揪着痛起来。那时,母亲头发枯黄,骨瘦如柴,面容里藏着很深的痛苦,在她的笑容里,一个仿佛经历过苦大仇深、沧海桑田的六十多岁老太的形象“栩栩如生”地被定格在旧相片的悲欢岁月里。
我长大了, 她却变得不再美丽动人,剩下被烟火熏得视力模糊、息肉横生的双眼,被生活压弯的腰板,被愁苦拧紧的眉头,被风霜染白的头发,被悲伤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千疮百孔的xīn líng。
我长大了,她老了;我长得粗壮,她变得瘦小; 我好不容易向她投入深情的一瞥,她却在黑暗的角落里默默流泪。
我一天天成熟,她一天天枯萎; 我一年年带着愁苦的心奔向没有方向的未来,她一年年为我的心病而泪流满面、嚎啕痛哭。
母亲的希望
如今,我站在中年的端口,遥遥地看着我那年迈的老母亲,感觉是那样熟悉而陌生,那样可怜又可悲。她仍然为我缝制衣服,只是动作不再利索; 她仍不时回头深情看着我,只是眼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沧桑;她仍不时朝我微笑,只是眼里盈满泪光与忧郁。
如今,她的白发一根根掉落,她的皱纹爬满额头,她依然眉头紧锁,她的眼深深地凹陷,充满着迷茫,一眼便可看穿她脆弱不堪的xīn líng,看不穿的是她积累了悲愁万年的心湖。
如今,她的背,佝偻着,像一座小小的山峰,杵在那里,随着身体笨重地移动着。她的笑声,由清澈、甜美、爽朗变得残败不堪,我才明白,她的笑容,如冬日里的落日下的残荷,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美丽与芬芳。
如今,她除了残破的躯体,剩下的就是眼里的慈祥与希望。而我,似乎明白了,我是她所有的希望,而我, 正以迎接的姿势,努力成为一支夏日里坚挺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