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童年生活也因社会背景或家庭经济状况差异而不同,或甜蜜、幸福、灿烂,或坎坷、苦难、灰暗,或两种情景相互交汇。而当我回忆起童年,心中常常增加许多酸涩的味感。
封建社会体制和十几年战争创伤,使刚刚成立的新中国面临严峻考验。几辈子受苦受难延续下来的贫苦家庭,刚有一线曙光,又遭受天灾人祸的折腾。这种境况,使我的童年历经了吃不饱穿不暖的苦难生活,孤儿寡母常常遭到欺负的难耐日月·····
几十年来,每当这一幕一幕童年时代生活在脑际重现,或是向自己的儿女们述说时,无不勾起我对含辛茹苦抚养我和姐姐长大的母亲的怀念。触景生情,常常使我泪流满面!这就是我几十年如一日,俯首如牛,勤奋学习,奋发工作的内在动力。
1950年农历7月25日傍晚,我出生在一李姓家庭.由于子女多(一个姐姐三个哥哥),家境贫寒,无力抚养。出生的当天就被父母抱养过来。当时家里有父亲面包、母亲和6岁的姐姐。家境虽然不太富裕,但对于圆了抱儿之梦的父母亲来说,却平添了不少高兴。刚刚解放,我家也分得几亩山岗薄地,家里有三间小屋,街里又分得三间小屋。因两处房屋相距较远,不好一起利用。在我出生的第二年春天,父亲便张罗着盖新房。就在三间北房房根基打好,刚搭起房架子的那天——1951年5月1日,塌天之祸降临家门!中午,父亲参加庆祝“五一”劳动节游行回来,由于劳碌过度,在喝了一瓢凉水后突然病故。这对于年过半百二次丧夫的母亲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那时,姐姐7岁,我才8个月。在亲戚和好心乡亲们的帮助下,埋葬了父亲。多年积攒准备盖房的粮食和钱,因料理丧事已经用光。孤儿寡母在无钱无粮的境况下张罗盖房,无疑是雪上加霜!
母亲从悲痛中挣扎起来,上门求人、借粮食,好不容易总算把房子凑合着盖起来了,同时也欠下了一大堆债务。当时几亩望天收的薄地,没有劳力好好耕种,一年下来所收无几,每年靠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挤出少许粮食还债,剩下的债务,靠借新还旧,借东家补西家,每年倒腾周转。这些债务一直到我11岁那年才还完。
从父亲去世的1951年到1958年土地入社,在这漫长的7年多里,wǒ men娘仨相依为命,靠母亲单薄身体,耕种几亩山岗薄地,艰难度日。
因母亲无奶水喂养我,除了向好心人讨一点奶水外,主要是靠小米面加点儿红糖熬成糊糊喂养。在我稍微大点儿后,饭时喂点和大人一样吃的饭,半晌饿了,主要食物就是母亲做的干饼(白面里加点芝麻烙成薄饼,容易嚼碎又不变味)、馒头、饼子,偶尔买一个烧饼。但干饼、馒头和烧饼是我专用,不让姐姐吃。秋后一直到第二年春天,北瓜、山药、红萝卜、蔓菁成了主要食物。农事季节,母亲整天下地干活,姐姐在家领我,渴了去水缸里舀碗凉水喝,饿了姐姐嚼两口干粮喂我。母亲经常叮嘱姐姐:“干粮(指干饼、馒头、烧饼)是让你嚼给兄弟吃的,你一口也别咽。”“东墙跟儿没有凉儿了,就是晌午吃饭的时候了,我要是从地里回不来,你一定领着兄弟回咱家,不要在别人家,看(让)人家嫌弃。”
姐姐身体单薄,营养也跟不上,每天吃力地领着我,实在没有劲儿了,就哄着一块儿玩耍的小姐妹说,咱们一块儿领俺兄弟吧,等他大了,谁和咱“格气”(闹意见),他给咱们上手。这样有人替一下,姐姐可以歇一会儿,缓口气。
母亲是个体情人,地里的农活儿,只要是自己能干的就不麻烦别人。耕地、种地自己干不了的,用换工的办法求人帮助。用人家一天工,给人家干一天活儿或是以后给人家纳一双鞋底或是纺一斤棉花。
母亲做的鞋底结实耐穿,纺的棉线粗细均匀,常常被人称赞。因此,夏季数伏后,地里没有活儿了,母亲就不停地纳鞋底,到了冬天,没日没夜地纺棉花。一是为了和别人换工,二是挣点儿零花钱。从我记事起,每年冬夜,我都是伴着纺车声入睡,听着纺车声醒来,几乎天天如此。这种情景一直到我十几岁。有时母亲伴着纺车声哼着当地的秧歌,唱声透出的是心酸和凄楚。有时我和姐姐被唱声惊醒,母亲安慰说,孩子们,不怕,娘唱两句,心里就舒坦了。我多次想问她唱的是什么,但始终没敢开口,生怕触碰她淌血的心!
六、七岁时,母亲就教我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比如春天去剜草,夏天秋天割草,冬天拾柴。往地里送粪,母亲担着两筐,赶着驮着粪的牛,姐姐力气小用两只荆蓝担着粪紧跟后边,我肩上搭着装粪的布袋走在最后,老少三口各尽所能,往地里送一圈粪用好几天。为了垒院子围墙,母亲规定,一家三口每顿饭前必须先到房子西边的河滩里往回搬两趟石头。坚持了一年多,好不容易垒围墙的石头攒够了。开始请人垒墙,本来按石阶留足了滴水,可是邻家硬说是留得滴水少,挡住不让垒。母亲找村干部和乡亲说和都不顶事,没办法只好去找公社。公社干部尹合子到现场查看石阶后说,没问题,你们家垒吧,公社给你家做主,看他们谁还敢挡!这样才把围墙垒起来。这件事让母亲挂齿不忘,经常给我念叨,可不能忘了公社尹合子,要不是然(人家的意思)说正经理儿,咱家的院墙可垒不起来。这使我深深感到,当干部的为老百姓办点好事是何等重要!
由于我年岁小,干活不注意,经常受伤,不是碰着,就是镰刀割着。特别是冬天早晨到山坡耪毛毛疙瘩,手指不知被磕破多少次。刚磕破时,天冷冻得觉不出来,直到发现流血才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从破棉衣上拽点儿棉絮,找带火的烧成灰按在伤口上止血。回家暖过来以后才感到疼得钻心,第二天照样去拾柴。除了打草拾柴,我八岁就学会了擀饺子皮,学着做些简单的饭。
姐姐九岁那年,见别人家的孩子上学,也要求去上学,因没钱,买不起写字的石板,找了一个破红泥盆盆底作石板,可惜没几天,姐姐回家说,老师要学费和书钱。母亲惋惜地给姐姐说:“妮咱(子),听娘说,咱穷,不上了。再说闺女家,上学也没多大用,咱攒点钱,供你兄弟上学吧。”就这样,姐姐上学的希望破灭了。当时我虽然年小,这件事却记得清清楚楚,至今难忘。从此,供我上学,便成了一家子的奋斗目标!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可我家的生活却没有多大变化,一直挣扎在穷困之中。几亩薄地,碰上风调雨顺的年份,一年下来也收不了多少粮食,加上还要还债,一家三口吃的非常紧张,一天三顿大部分是糠菜充饥。到了冬天,一天只吃两顿饭。青黄不接时,还得到别人家借几升粮食接济。炕上没有毯子褥子之类铺的东西,冬天只有两床破棉被,脚头起用口袋装上喂牲口的饲草压风,没有钱买煤,天冷了靠柴禾烧炕取暖。一年四季穿得是粗布补丁衣裳。
历经苦中苦,方知甜上甜。因此,每当中秋节吃上一个香甜的读书月饼,每当大年初一,姐姐和我换上粗布新衣,母子三人吃上一顿白面饺子的时候,心里倍感甜蜜。直到现在,我和老伴一看到孩子们吃饭有浪费,就给他们讲过去挨饿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