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翔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我的童年生活异常艰辛。记忆中,父母每天都为一日三餐的事发愁。逢年过节过生日时能吃上一口肉就是最大的奢望啊。
那年腊月初二中午,我放学回家刚到胡同口,看见前院的六叔在门口外朝我神秘地招手,待我狐疑地蹭到他跟前时,他笑嘻嘻地从破旧的上衣兜里摸出了一个油纸团。剥开油纸滚落出一小块喷香刺鼻的熟肉。他压低嗓音说:“快吃了吧!这是在村东打谷场上逮的野鸽子肉……”我一把抓过那点熟肉填进了嘴里,一股浓浓的肉香味直冲脑门。六叔看着我吃肉的样子,他的喉节也不住地上下蠕动。
回家后没顾上放下书包,我就兴奋地将六叔给我吃野鸽子肉的事向家人炫耀,父亲面包愣愣地看了我半天,一双粗壮的大手猛击双膝:这下好了!三天后是你的生日,今年过生日你就有肉吃啦!
第二天清晨,通红的太阳刚刚爬上东围堤,父亲叫起我拎着破鱼网去村东的打谷场捕捉野鸽子。他先是在打谷场的角落将积雪扫出一块空地,随即用秫秸杆把渔网两头支撑张开,渔网前侧撒上些谷糠,我和父亲笑眯眯地躲进打谷场边的道沟里“守网待鸽”了。
太阳已经爬到头顶上了,打谷场上一只野鸽子也没有出现。我的肚子早已咕噜咕噜叫唤了。父亲脱下那破旧的大衣裹在我身上,冻得不住地跺脚仍舍不得回家……
腊月初四下午,我在村东大坑塘冰面上“砸鱼”,忽然看见打谷场里有四五只花白相间的野鸽子正在觅食。它们中间,一只羽毛纯白的小鸽子欢蹦乱跳显得尤为抢眼。我兴奋地跑回了家,没等我比划啰嗦完,父亲抄起鱼网扯起我的袖子就向打谷场跑去。
俯身绕到打谷场边,父亲撇开我拎着鱼网悄悄地向野鸽子群觅食的下风口靠近。熟练地将鱼网半圆形撑开支扎到打谷场的进出口。看到父亲向上挥手指令后,我用尽气力“啊呜、啊呜”地大声喊叫轰赶野鸽子奔逃腾飞。野鸽子受到惊吓慌不择路,两只大鸽子和那只小白鸽子钻进了布下的鱼网里。我跑到跟前时父亲已将两只大鸽子装进麻袋里,把那只小白鸽子揣进怀里。一只刚飞跑的肥壮野鸽子疯了似地向父亲俯冲过来,被父亲轰开后它再次俯冲过来……不知道它哪里来的力气和胆量,硬是盘旋着追赶到胡同口,停落到前院六叔家的枣树上不停地鸣叫。看着父亲怀里那只惊慌挣扎的小白鸽子,我心里萌发出一种懵懵懂懂的爱怜。见我喜欢它,父亲将小白鸽子装进秫秸杆扎制的蝈蝈笼里,让我喂养着玩几天。母亲看见捕捉来的野鸽子兴奋地脸上泛起了红晕:“明天孩子过生日有肉吃啦”。
半夜里醒来,闻听院子里响起“噗、砰、噗、砰”的响动声,爬起身透过玻璃窗向院子里看去,黑咕隆咚的椿树杈上,蝈蝈笼子似乎在不停地晃动。我猜想,那只小白鸽子晚上不睡觉瞎折腾,定是想它的妈妈哩。
天刚蒙蒙亮,我急不可耐地穿衣开门来看小白鸽子。椿树下一片狼藉:昨天挂在椿树杈上的蝈蝈笼子坠落到地上已经散了架,笼里的小白鸽子不见了踪影。一只头部血毛模糊的野鸽子僵死在树下。事情再清楚不过啦:夜深人静的时候,昨天追来的那只野鸽子舍命救子,硬是用自己柔弱的身躯反复撞击蝈蝈笼子……蝈蝈笼上沾染了处处鲜血,椿树下飘落下片片羽毛,蝈蝈笼子终于被撞散架了,“孩子”得救了,“母亲”却刚烈无怨地撞死在了椿树下……
我含泪把僵硬的野鸽子捂在怀里,抚摸着那凌乱羽毛幻想着它能再活过来。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我扑进母亲怀里抽泣不止。母亲替我拭着脸上的泪珠喃喃自语:“好孩子,鸽子死了就不能再复生……难得你这么小的年龄就懂得了母爱,长大后会成为个好孩子的……”
通红的太阳再一次爬上了东围堤。父亲拎起昨天捕捉来的两只野鸽子,母亲找块旧布把死去的野鸽子包裹好,领着我来到村东的打谷场边。父亲扬手把两只野鸽子抛向天空,母亲在场边挖了一个小坑,轻轻地把野鸽子放进去用浮土掩埋。此刻,我体内翻涌着一阵阵说不出来的燥热。
那年过过生日,我没能吃上肉……